漫天星辰齐齐暗下来,灿烂的华光落在舞台中央。
数十米高的酒红色大幕徐徐拉开,幕布后的交响乐团已全部就位。铜管流淌着金色,提琴或深或浅的木色则映出温润的光芒。
掌声骤如雷鸣。
萨拉萨蒂和指挥一同走到舞台中央,怀中是那把女王赠予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
此时刚刚三十岁的小提琴家还未留上中年以后那令人一言难尽的不羁发型,浓密黑发整齐地梳向后方,黑色燕尾服格外衬出他高挑的身材。
记忆深处那个腼腆的黑发少年,确实是长大了。
乔伊微微笑起来。
双簧管圆润的A音响起,弦乐声部的一把把琴弓应声而动。
她最喜欢交响乐团调音的这一刻——甜美的标准音从一把琴扩散到数十把大小提琴,就像是宁静的湖泊荡漾起层层涟漪。那些发自金色琴弦上的颤动一直荡漾到人的心里,勾起无法抵抗的悸动。
调音完毕,俊美的音乐家转头对观众优雅一笑。
无形的幕布落下,所有人尽皆屏息。
萨拉萨蒂闭上了眼睛。
手腕随着呼吸而动,琴弓随之吻过琴弦。
悠长忧郁的底色,仿佛夕阳照在舞者火红的鞋跟之上。舞步轻缓旋转,金色流苏细碎。
《引子与回旋随想曲》。
随想曲在不同的时期指代不同的音乐风格,而自浪漫主义时代以来,它便意味着一种活泼、自由,可由演奏者想象发挥的音乐。
“这是法兰西作曲家圣桑专门为萨拉萨蒂先生所作的曲子,作品完成于1863年,而萨拉萨蒂先生首演于1872年。”乔伊翻开精致的演出手册,烫金的花体字写着这样的介绍。
这首作品有着浓郁的西班牙风格,正是圣桑向这位西班牙天才演奏家的致意。
乐曲行进,哈巴涅拉舞曲的旋律强势地切入,热烈明媚的音乐就此溅出清脆的浪花。华丽的乐句中时不时出现吉普赛风格的华丽琶音,就像是春天次第绽放的鲜花。
乔伊也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十五年的时光不仅在少年身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也化成了熠熠星光,洒落进他的音乐之中。
比起当年,他的琴技更为纯熟。琴弓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当它飘逸灵巧地舞动于琴弦之上时,便流淌出极致的纯净与优雅。
仿佛百灵啼啭。
仿佛清晨的阳光亲吻冰凌。
圆润的露珠滑落,热烈明亮的锦缎翩然展开。华锦之后是大片纯净的晴空,灿烂的阳光熔成了流淌的金黄色,汇成马德里的庄园里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
成千上万朵向日葵烈烈盛放,步履蹒跚的小女孩踩着红色的小皮鞋,在追背着琴盒的少年:“萨拉萨蒂先生,你要努力学琴哦!你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棒的小提琴家!”
少年回过头,冲她挥了挥手。
小女孩就这样拿着一朵向日葵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金色花田尽头。
眼角忽然有一丝隐约的湿意。
一瞬间,乔伊仿佛感觉到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思念。
无关地位,无关爱情。那是一个消失的公主,永远也回不去的灿烂夏天。
她抹去眼角的那丝晶莹,微笑起来。
亲爱的玫瑰公主,不必担心。你的萨拉萨蒂先生真的成为世界第一的小提琴家了。
他回来了。
……
安东尼奥在走神。
其实他知道不久前,费尔南德斯之家住进来一位画家。
完全只是不经意听说的。
乔伊从未对他说过那位画家的存在。
他原本也并不在意这些事情,直到看见乔伊推开门走进来,以一种女王般毫不退让的姿态,维护她那位“独一无二”的画家。
有人在议论,一向温柔可爱的费尔南德斯小姐竟还有第二张脸。
安东尼奥却突然想起来,那样的她,他见过的。
第一次遇见就见识到了。
去年圣乔治节初遇,她对他威逼利诱,让他帮助她逃脱修恩的跟踪。
上一刻还仿佛披着阳光的天使对他微笑,下一刻就对他的画伸出了恶魔的小爪子。
那时,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少女,就像一缕清风吹过他的世界。
可没过几天,她在学校旁的咖啡馆里从天而降,告诉所有人——他是她的建筑师。
在他被吊销建筑师资格的时候,她站在他身边,把市政厅的老头们噎得哑口无言。
他曾疑惑过。
乔伊为什么要找他,又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话?
没有无理由的善意。
他不在意也不需要这些,不代表他不明白。
他的亲人都走得很早,但他们给他留下了充沛的爱。他孤身一人活在世上,有石头的陪伴就已足够快乐。
直到那个紫色眼睛的少女以不可抗拒的姿态闯进他的生活。
她说,“我敢发誓,您将会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建筑师,没有之一。”
她说,“安东尼奥,做我的建筑师吧。”
她说……呃,她敲他的脑袋:“安东尼奥,难道你觉得你的稿子被施了魔法,可以自己画自己?”
他无法描述那种感觉。
但自从她来到自己身边,就像是带来了他灵魂中从未拥有,也不会拥有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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