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绿萼帮他叫了一碗面条,又细声问道:“你几岁了?”
他见这好心的姐姐帮他点了面条,这才犹犹豫豫地走进面馆,小心地望了一眼老板,平日里他们若是踏进这些店铺,会被殴打着赶出去。他站在桌前,头方及桌高,身上散发出腐烂的臭味,“不知道。”
周围的客人已经面露不满了,但也不好多言。
林绿萼看着他像饿犬一样快速地吸食完一碗面条,碗里残留的汤汁也被他迅速喝干,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还是伸出破碗。他们趁着春分节的热闹上街乞讨,他运气好遇到善心的姐姐,其他人不知能否吃饱,“姐姐没吃完的那碗面,可以让我拿回去给哥哥姐姐吗?”
林绿萼听他这样说,不禁鼻头发酸,她把袖袋里的银子拿给檀欣,“你带他去买件衣裳,再买些包子馒头和他一起去郊外看望他的哥哥姐姐们吧。”
檀欣看他这可怜的模样,哀叹了一声,“造孽。”打着油纸伞,带他走进了细雨中。
林绿萼望着他们消失在街头的身影,喃喃低语,“安得广厦千万间……我明日去把知县叫来,问问隆康镇可有安置流民的地方,这么小的孩子在街上乞讨,也太可怜了。”
她手摸向平坦的腹部,也不知里面是否有了孩子,她今日同情心泛滥,看到可怜的幼童沿街乞讨,她几近落泪。她往日也知本朝官商勾结,肆意侵占民田,导致平民百姓生活不易。她们林家也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好手。
她享受着奢华的生活,所以不愿去多想受苦的人,能帮的她就帮,帮不到的她就假装不知道。但如今骨瘦如柴的孩童站在她面前乞讨,她的同情心让她联想到了万千贫苦的百姓,心中涌出对世间万民的大爱。
云水亦是伤感地垂眸,浓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安置流民这笔小钱,应是被他们贪了。我与钱思他们先来了显州几日,为了寻到赵夫人的把柄,也去隆康镇附近查看过,寒冬方过,郊外到处都有倒塌的草房和在雪地冻死的平民。但隆康镇已是显州繁华之地了,其他地方如何,更是不堪多想。”
林绿萼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含热泪,“若有能力改变,就竭力去改变。”她站起来,脸上浮起点点羞红,“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云水牵着她走出面馆,看她粉颈低垂,面含羞怯,他喉中微微发痒,难道姐姐在想那种事?“怎么了?”
她踮起脚靠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说:“我好像怀孕了,从正月初,我们……之后,再没来过癸水。今日已是春分,有两月了。”
云水咬着下唇,一时愣住,随即欣喜地拥住她,“真的吗?”
林绿萼在他的怀中却笑不出来,“可是,这不是该高兴的事啊,若被别人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去了神石寺后,深居简出,周围就檀欣、温雪和我照顾你,到时我寻个可靠的大夫,让他住在附近。”他又喜悦地问,“可好?”
林绿萼挽住他的手臂,想了想日后和他在神石寺生儿育女平淡过活也很好,“趁檀欣不在,我们先去医馆把脉吧。”
冰凉的雨水从伞沿滑落,珠似的雨滴斜斜的飞进伞中。云水将她搂在怀里,他大半个身子被雨水淋湿了,她却一点雨水也没有沾上。
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若被人发现了,他们都会被处死,若逸阳王那边再有事寻他,或是边境的战火烧到腹地了,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哎。”林绿萼叹了一声,不到一年时间,与思念多年的晏隽之重逢,再知彼此爱慕的心意,又有了夫妻之实,如今竟然还有了孩子……初为人母的幸福被各种担忧冲散,她希望是离了皇宫水土不服,导致癸水推迟。
她的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淌着的雨水飞溅到描花的鞋面。她如今二十岁,同龄的女子大多有了孩子,如严娉婷,还不止一个,她才初次有孕,已不算早了。
她想到了怀孕艰难的梁珍意,她的孩子也不知是否安好。又想到潇洒地说宫中一切都交给她的宁离离,不知这些日子她可还顺遂。宫中的那一张张喜欢或是厌恶的脸在她面前浮过,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成拳,她不会再回去了,但愿宫中的姐妹们平安喜乐。
云水搂着她的肩膀,不停地轻抚她的背脊,似乎在安慰她。她抬头却见他眼眶通红,她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他别过头冷静了片刻,他从未幻想过能有这一天,大半年前还想着此生能再见她一面就足矣。如今姐姐却有了和他的孩子,他内心被幸福与责任感填满,他激动地哽咽,一时红了眼眶。
他想对姐姐说许多承诺的话,想对林相与林夫人说许多感激的话,想对他曾痛恨的命运说感恩的话,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纷纷情绪化作动力,往后要更加努力地过活,迟早夺回皇位,让姐姐再也不用像此刻这般因有孕而担惊受怕。
两人走在街角,雨势渐大,行人减少,偶有一两个匆忙躲雨的行人跑过。云水忽然转头吻住林绿萼温凉的红唇,汲取着唇上的芳香。她感受到他激动难平的心绪,双手也搂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正在唇齿交缠之际,林绿萼听到一声嘲弄的轻笑,“大庭广众做这种事,还有孩童看着呢。”
她转头看到严娉婷抱着铮儿站在转角处,身后跟着一个撑伞的奴仆。严娉婷头上刚好是某家店铺挂着的灯笼,明晃晃的灯光下,她的笑颜格外扎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