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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骛清静了会儿,忽然问:“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我的结婚西装?”
    他留了半张婚书,她备了结婚的物事、衣裳。
    她笑笑,不想让他难过,将碗搁在桌上:“记不清了。”
    她又说:“从何家小院子嫁过来,还是怕惹人耳目,不如从东厢房嫁到正房。明日让账房先生帮我算个黄道吉日。”
    谢骛清欲要说话,她轻轻用鞋尖踢他的皮鞋,先行制止:“不准说委屈了我。”
    谢骛清是个厌烦形式的人,但对何未,总想给她最好的。
    可他除了克己自持,守住一个自己给她,余下的,什么都没给过。
    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你若有心,真正太平了,宴客八大楼,京城各大报纸登个头版。”她笑着道。
    谢骛清坐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皮鞋底下是北平的土地……他凝住未未许久,轻点头:“好。天下太平日,宴客八大楼,京津沪报纸,头版。”
    她心里一轻,俏声道:“三地报纸,太贵了。”
    他笑:“从军二十五载,这点军饷还是攒下了。”
    第49章 北平暮色浓(2)
    林骁已在院子里忙上了晚饭。
    她和他住了两日,觉察到如今他为养内外的伤,吃的全是林骁亲手熬煮。既林骁已挽起袖子下厨了,交给人家更好。
    “幼时入京,我和三姐一起来的,”他望那面相片墙,见到叔叔婶婶的合照,“婶婶是北京人,和你一样。她带我们从正阳门入城,城楼还是烧剩下的废墟。”
    谢骛清说着她没出生前的事。1900年,正阳门因八国联军入侵被烧毁。
    何未生在清末,对幼时的四九城印象不深,依稀记得姐姐们珠翠满头,胭脂涂抹得重,面颊上总是两片红。她年纪小,不戴珠翠,只是脸夹在元宝领当中,脖子上沉甸甸地挂了个项圈儿,扭动脖颈都费力气。
    那年秋天,为赏枫叶,一大家子往香山的静宜园去,马车一串望不到头。那里有昭寺,有七级浮屠塔,大铁香炉。她初见二叔,他穿着古怪的西装,走在何家宗亲之后,在那一个个灰袍子、紫金袍子当中,格外打眼。
    那些戴着皮帽的宗亲拢着手,一个个走过去,因在宅子里都病恹恹地躺着抽大烟,走起路来虚弱乏力的步伐像,睁不开眼的神态像,仿佛都是同一张面孔,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
    唯独后头这个二叔,面上温温和和的,眼睛里有亮光。
    她在白石阶的上头,悄悄在暗红的雕花排门后,望外头。那群宗亲走在台阶下头走过去。娘的贴身丫鬟耳语说,那就是刚留学回来的,二少爷。那时祖父尚在,二叔这辈仍是少爷。
    丫鬟又说,八国联军进来那年,二少爷运米进断粮的北京城救灾,被对家诬告走私米粮,关起来打了几日夜,如今不能生养了,宗亲们商量过继个孩子给他呢。
    那年何家钱庄生意鼎盛,尚未有何家航运。
    宗亲们商量来商量去,没人愿过继孩子给何知行,此事不了了之。
    她再听说二叔,是偷听亲爹和娘闲聊,亲爹愤懑地说二弟闹革命,惹了祸,逃去了海上。
    谢骛清草草用了晚饭,回卧房小憩。
    何未掩上门,到院子里纳凉。
    林骁打了盆水,准备洗把脸。他从回到百花深处,忙里忙外,汗出了好几身。他的手刚刚探到水里,瞧见何未,刚沾湿的手立刻从水里抽回来,在衬衫上擦了擦:“要我进去?”
    她摆手:“他睡了。”
    林骁腼腆笑笑,想端着白铜脸盆去一旁洗。
    “直接洗好了,”何未笑他,“怕什么?”
    “林副官是见过世面的,”扣青拿着斯年换下的小袄裙,用木勺子在水缸舀了半盆水,浇在衣服上,“怎么在我们面前洗脸都不敢?”
    林骁见女孩子就脸红,被揭穿了心中的羞怯,反而不好再扭捏。他捧了两把水扑到脸上,用毛巾擦干了。
    “交给我洗吧。”林骁说。
    “我可是正经工作,领工钱的,”扣青说,“林副官是领军饷的,各司其职才好。”
    扣青不想吵到睡觉的人,端着水盆,去大门口外,坐着小板凳,在石阶上搓洗起来。
    何未拉林骁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了。
    他们从天津来的那批人没来百花深处,去了东交民巷的使领馆区。
    “认识好多年,没和你认真说几句话。”何未打着扇子,见林骁身上冒汗,将石桌上老伯用的蒲扇递给他。
    林骁接过来,握着蒲扇对她笑:“我不爱说话,许多兄弟认识十年了,都没大聊过。”
    他怕冷场,努力找寻话题:“营救少将军时,我见过何家长江航运的船,真大,”他钦佩地说,“还有省港航路,二小姐这几年,帮着送了我们不少人撤退到港澳避难,我们的人总说,那是一条救命的航路。”
    林骁似有许多话想称赞她,想了想,担心问:“这对二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这种世道,做什么不会有危险?”她笑,轻声说,“何家航运从过去就是帮着救革命党的,你不知道?”
    “少将军说过。”林骁未料何未如此坦诚。
    当年二叔身为革命党,被迫逃到海上,被人救,由此萌生了做航运的想法。何家未记录在案的生意,全凭叔侄三人的脑子记,记路程记通关的时间,唯独不记姓名。多年来救走、送出的革命人士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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