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骛清比方才说话有温度,柔声道:“几天没见,想自己接你回去。”
何未心一软:“来了要叫门,不然白白在外等。”
“等有等的乐趣。”他低声说。
“不会等得闷吗?”
他轻摇头:“不会。”
这种等待有尽头。
知道她在屋子里,迟早开心够了会出来,上车跟自己回去利顺德。等的时候闭目养神十分惬意,不像过去的两年,想等都不知道去哪儿等。
谢骛清借着灯光瞧眼前的她,刘海被梳齐整了,在眉之下眼之上,她脸小,和过去没大变化,像过去养在深闺里的小小姐。
何未被他瞧得心猿意马,眼睛往一旁溜,他这双眼怕是修炼过的……让人想到迷香洞。
谢骛清单手解开军装上衣,敞开露出衬衫。他瞥见她一歪头,刘海微微分开,露出了白皙的额头……竟察觉自己又想亲她。
这新式恋爱真是……容易让人轻浮。
第23章 白日见烽火(4)
他随手拿起一本旧书,以此分神。
那书留存太久,页脚早被磨得毛了,指腹摸上去,就能想到昔日翻阅他的人是如何用心的。他想到在南洋养伤时,出不得屋子,就请了德国人和法国人到宅子里教语言。他有厚厚的一摞笔记,纸边缘比这翻得还烂。
“过去你怎么误卿的,”何未在暧昧里挪动脚步,走向绿瓷砖壁炉,“就凭着不说话吗?”
“谢骛清的寓意是,”他翻了翻手里的书,“为赴清明盛世。”
其实她理解,只是开玩笑。
她正要讲话,小婶婶在门外叫了她一声,说有客来,恳请见谢骛清一面。
怎么谢骛清在这里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她不解看他,谢骛清倒不意外。
两人从地下室到回到了一楼茶室。茶室竹帘后端坐着两位中年男人,都穿着旧式的长袍,靠外的是典型长方脸,因年纪大了眼窝极深,另一个生得细致得多,面上虽褶子多,但能瞧出是保养过的。何未想,这两个是逊清朝廷的。逊清朝廷的人自带陈旧的傲气,哪怕弓着身子求谁,也无时不刻不让人觉得他们的谦虚是假的,下一刻就要从那两片薄唇里冒出几句讥诮话。
九叔见谢骛清露面,引荐说:“这就是谢公子。”
两人先后起身,长方脸上前,唤了句谢公子,另一个没做声。谢骛清微微点头,没说话,在两人对面落座。何未跟着到九叔身边,抱过来卧榻上的猫,听了会儿,原来这两位是以“私人拜访”的由头,来问谢骛清求助的。
说的还是几个月前冯军阀把逊清皇帝赶出紫禁城的事,例数着这不合先前的约定,如此种种。长脸是内务府的,另一个是个老太监,都追随着皇帝到了天津。他们想重新回去紫禁城,但奉系几个军阀都不理会他们,于是想到北上的谈判团,希望借着这次谈判,能把紫禁城给他们要回来。
何未抱着猫,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北上的人想得是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这其中至少有九成是你们签下来的……你们倒好,只想着如何搬回宫里。
这还是何未初次见谢骛清会客,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只要他不想理会谁,谁都别想让他多说半个字。不过他对外有应有的涵养,只是静坐听着,对方车轱辘话转了几百回,到没有任何不耐烦或是心软,只是偶尔点头……
等到后头,那两位把肚子里的话都掏空了,一人一杯茶,连喝了几口。
怀里的猫都快睡着了。
“谢公子,”有人放了茶杯,“你们这一行来,其实是危险的。若不嫌,可以搬去日租界,我们可全程为你们安排。”
谢骛清轻抬眼,看说话的人:“一直听说你们和日本人关系好,看来不假。”
两人都露出了谦逊的笑容,谦逊里有着隐隐的自得。
“说到日本,难免想起旅顺和大连,”谢骛清像在闲聊,“北上时我们也途经日本,和他们讨论过这两地。日本人到今天为止,仍不愿还回来。”
言罢,他又道:“日租界就不必安排了,吾辈将领早将身家性命交给家国,生死由天。两位若同日本人关系好,倒可一同尽力,说服他们归还国土。”
谢骛清一番话说完,屋子里只剩三处在动,钟摆,猫尾巴和她抚着猫的那只手。
那个内务府的刚想展开说日本天皇对皇上的关怀,将话咽了回去。
何未本想和九叔叔配合,做一出九叔身子不适,她来送客的戏码。谁知谢骛清直接打到人家的七寸,他们也没再谈下去的意思了。
两位不请自来的,主动起身告辞,何未替九叔送他们到了大门外。
没承想,那太监在上黄包车前,有意瞧了她一眼,笑着说了句:“二小姐上一回买走的玉如意,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太监叹了口气,遗憾道,“只是所赠非人啊。”
老太监草草抱拳,上了车。
何未立在原地,目送一前一后两辆黄包车和车旁跟着跑的几个小太监远去,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回头看谢骛清。
等回了茶室,九叔正接过漱口的热茶,含到嘴里、吐入铜盆,他陪到现在确实累了,让何未招待谢骛清,他和大婶婶回了房间。
等九叔走了,何未抱着猫挨着他坐下,轻声说:“谢谢你,给足了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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