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相信后宫之中有哪个嫔妃会在这种时候会真心实意地劝他过去,但大多数的妃子在旁人过来相请的时候顶多是面色僵一下,稍稍出言挽留,皇帝留与不留也不是她们能左右的。
只是不遇到极大的事情,皇帝也没有闲心去探究嫔妃们心里到底是如何作想。这种小打小闹的争宠没有谁对谁错,就算是告到坤宁殿那里皇后都懒待去管,端看皇帝对两方的宠爱多少。
要是正赶上皇帝心情尚可,即便是知道有做戏的成分,作为消遣去瞧一瞧也无不可,权当是嫔妃们博取宠爱的小心机,但要是逢上天子心中郁郁,不理会也就是了。
当然一般来请人的嫔妃也会看眼色,只有正巧赶上天子雷霆之怒的倒霉鬼,倒不会有人专门挑皇帝脸色差的时候来巴巴自己送上来。
门外的内侍等候了许久,不见官家应声,却听见殿内女子一声软而媚的轻呼,如有春酒入喉,叫人连骨头都酥软了。
即便今生与男女情事再无缘分,也能隐约能猜到圣上此刻消受的美人恩是有多叫人撂不开手。
成平殿来禀报的宫人尚且候在群玉阁外,传话的是御前一个得过王昭容好处的内侍,他稍有些紧张地瞟了一下江宜则,“都知,您看圣上这意思,是不是不准备过去了?”
延寿公主身体弱,春日难免会有外因诱发喘症。
往常王昭容也请过几次,那时节官家正修身养性,除了皇后的寝宫很少留宿,对自己这个出生不久的女儿自然在意,也会过成平殿去看望延寿公主,温言抚慰她的母亲。
王昭容也算是有分寸的,至多一月请上一次,是以虽然周才人所生的大公主更讨皇帝喜欢一些,但实际上圣上探望皇嗣的次数反而是延寿公主这里更多。
但这回正赶上云美人侍寝,圣上恐怕是不愿意再去的。
“官家尚未发话,你倒是心急。”
江宜则感受到了底下人的目光,但并不在意,皇帝尚且有心情同云滢取笑玩闹,恐怕昭容的心思是要落空了,“云娘子如今盛宠正浓,官家不去也是常理。”
那内侍喏喏应承,极心虚地站在一边。
又过了片刻,方有群玉阁守夜的掌事宫人出来传话,请成平殿来的人进去问话。
御前的内侍与宫人也跟着一并入内伺候,内里帘幕低垂,圣上披衣起坐,叫那宫人隔了一张屏风回话。
江宜则入到屏风内点了一对明灯,既不过分刺眼,又能为圣上照明。
阁内只有淡淡沁香,帐内无限风光春色,却并没有男女燕好过后的味道。
天水碧的帷幔后面,皇帝如往常一般端坐在床榻上,但他隐约能瞧见圣上的身后半露出一条洁白细腻的玉臂,那女子悄悄去扯皇帝的衣袖来抵挡突如其来的光亮,惹得圣上轻声安抚了一句,叫她不要再胡闹。
他瞧见皇帝捉住云滢的手臂放入锦被下面,以手轻覆她的双眼。
天子柔情,当真缱绻极了。
然而等屏风后面的宫人领了旨意进来以后,圣上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来对她。
“奴婢叩见圣上。”
那宫人受内侍引导站在屏风外面,对皇帝福身行礼,她出来已经很久了,心里正是慌乱的时候,然而还没等她禀明延寿公主的事情,床帐内却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哼。
她也知道半夜来请人不是什么好活计,这肯定是要叫云滢不满,却没有料到云美人在这种公主发病的时候尚有心情争风吃醋。
江宜则轻咳一声,提醒她道:“姑娘莫不是糊涂了,里面除了官家尚且有云美人在。”
那宫人是王昭容身边的掌灯青衣,她连忙向云美人也问了一个安,那床帐里的娘子却没了声音。
如果她敢稍微抬起头来看一看,会发现几道纱绸后面只有官家独坐,这位恃宠生骄的云美人还躺在床榻上迟迟不肯起身侍奉。
“成平殿里是怎么了,闹出这样的动静来?”
圣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还是叫人心头发紧。
“回官家的话,今天夜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公主突然就开始吐奶,呼吸一直稳不下来,面上潮红发紫,乳母和宫人哄不住,连忙请了昭容拿主意,又请了一位当值的医女过去瞧脉。”
她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完了,上首的官家听完之后却并没有多少心焦,他淡淡道:“那医女可诊出什么来了没有?”
青衣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娘子想来也是吓坏了,一出了事便慌的跟什么似的,头发都来不及梳,抱着公主一直在哄,叫绿罗请了医女,让奴婢来请官家过去。”
按她所说,成平殿里的形势自然是十分凶险的,云滢之前其实很少接触到后宫娘子们,知道圣上的女儿难受也不会恶毒到心里暗自高兴的程度。
她稍有些不落忍,悄悄用了几分力气,握住了皇帝覆在她眼上的手掌。
圣上半侧了头去瞧她,以为她又要说什么坏话,孰料她却轻轻对他做了一个“不若还是去罢”的口型,示意他不用再在自己的身上分心。
他身后的小女子衣衫凌乱,身前盈盈半遮半掩,今夜这事发生得太晚,她已经是一脸的倦意,恨不得去见周公了。
她任性、妒忌,在他面前时半点也说不得,但偶尔又有一份柔软的心肠。
或许因为那是她心爱男子的女儿,即便再怎么舍不得皇帝深夜离去,也愿意叫他去看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