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道:“怎么,你死到临头了,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王峰的唇动了动,往陆知县的方向看了眼,还是低下了头。
宋皎冷冷一笑:“你不敢说,本官替你说,你是觉着这长侯镇上的官儿,不……兴许是这天底下的官儿都没一个是好的,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黑,是不是。”
王峰不答。
宋皎见他不答,便看向陆知县:“陆大人,你对这句话怎么看?”
陆知县早按捺不住了:“宋按台,请恕下官直言……这刁民便是如此,亡命之徒,丧心病狂,胡言乱语,不必同他一般见识。”
宋皎又看林百户:“林大人呢?”
百户大人看着她玩味的眼神,只是轻轻哼了声,转开头去没有说话。
这会儿堂下已经挤满了来听堂的百姓,宋皎抬头扫了眼,又看向那死囚:“之前你妹子说要进京告状你不许,你不许她去,想必你是自觉罪孽深重,没脸让你妹子替你出头对么,毕竟当着孩子的面杀害自己的妻子,你确实称得上丧心病狂这四个字。”
堂下嗡地响声,多是抗议,却不敢高声。
王峰的唇动了动,脸上的肉微微抽搐。
宋皎道:“既然你已经认罪伏诛,那陆知县便是陆青天了,你又凭什么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陆知县听她问的是这些,不由放松下来,重新坐稳。
王峰咬着牙,不发一声。
宋皎道:“这会儿你又不敢了?见了官儿就没胆量出声了?你就只敢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动手吗?不如,本官把你的儿子传上来,你亲自跟他说明白,你是怎么下狠手活活地把他的母亲打死的?”
“不!”王峰忍无可忍,他近乎是吼着的叫道:“不!我没有!我没有杀云娘啊!”
陆知县猛地一震。
林百户挑了挑眉。
宋皎却仍是极平静的:“你,这是在翻供吗?”
王峰却又低下头,他没有回答宋皎的话,像是在低低的哭,他且落泪且断断续续地:“我连动她一根手指头都不肯,我怎么会打她,又怎么会活活把她打死……苍天啊!是我没有用!”他趴在地上,竟是恸哭起来。
宋皎点头道:“这确实是翻供了。”
此时,王家小姑跟那孩子一起跑了上来,他们冲到王峰身旁,将他抱住,一起哭成了泪人。
堂下也是乱成一片,哗然有声,不知是谁叫了声:“他没杀人!”
一呼百应,许多的声音在叫:“他没杀人!”又有人吼:“不是他杀的!”
陆知县已经站起来,他慌忙地:“住口,都住口!禁止喧哗!”
宋皎见差不多了,便轻轻一拍惊堂木。
无数的声音退潮似的静了下去。
宋皎道:“王峰,你心中怕的是什么,本官尽都知道,你是怕因你翻供,有人会对你的家人不利。但是本官既然在这里,就一定会把这案子审理的清楚明白。”
直到此刻,那一直沉默着的林百户突然破天荒开了口:“对啊王峰,你别不识抬举,你可知道这位宋按台是何人?当初,便是他办的太子殿下恩师王尚书的那案子,宋按台连太子殿下的师傅、堂堂的尚书大人都能办,还办不了你的案子吗?”
这一句话,更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油锅,顿时劈里啪啦地,外头的百姓们都听呆了。
他们只晓得来的是一位巡按御史,是能压制知县的,但官儿嘛,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如今听林百户说是曾经办过王纨的……这件他们却都知道,一时竟都振奋起来!
王峰听见“太子殿下的师傅”,原本绝望的眼神慢慢地开始透亮:“真的、真的吗?”
宋皎又瞅了林百户一眼。
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位百户大人也是深藏不露,他这是故意的把自己推上前。
但同时宋皎也看清楚了,林百户既然能在这时候说出这句话,便证明他跟陆知县不是一条心。这林大人恐怕是想借着她的手来处置这案子,以及这案子的背后。
之前宋皎在客栈的时候,叫宋明带了那孩子跟妇人,已经将案子问了个大概。
她需要的只是王峰主动的一句翻案而已。毕竟王峰若不开口,那一切白搭。
王峰的妻子云娘,颇有几分姿色,夫妻恩爱,就算孩子已然五岁,也从未红过脸。
不料云娘竟给地方一霸曹三爷看上,调戏不成,加倍地纠缠,夫妻两只是一味地忍让,不敢得罪。
半月前,曹三爷酒后闯入王家,恶奴打伤了王峰,曹三爷便强/奸了云娘,却因云娘反抗,抓破了他的脸,他便趁着酒意,把云娘活活打死!
当时孩子崽儿目睹了这一切,却给吓得从此失声。
但当王峰死里逃生报官之后,官府却不由分说把他关了起来,说是有证人目睹他行凶,竟是日夜逼供,终究屈打成招。
宋皎听王峰说了一遍,吩咐:“去传曹洪。”
陆知县擦汗。
林百户从旁不咸不淡地开口:“不是我扫按台大人的兴致,曹洪怕是不能来的,至于大人,好像也没带多少人马吧?”
林百户果然是极精明的人。
这曹洪他也早看不顺眼,但人家京内有人,所以横行乡里,无人敢动。这巡按御史的名头虽大,曹洪只要随便找个借口不来,谁也奈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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