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气氛严肃,连阮德都能感觉自家大人的情绪。他心里暗自称奇,以往大人同其他的大人们谈论国事时,似乎也没有此时的慎重。
阮太傅此时已没去想姜麓的女子身份,他完全沉浸在讨论国事的气氛中。仿佛此处不是北坳村的民宅,而是在他的书房之中。
秦彦也在看姜麓,“民生大计非儿戏,旱涝灾害不可预估。自大昭建朝以来,不知兴修过多少沟渠,也不知减免了多少税赋。若想解决百姓温饱,并非朝夕。唯有提拔人才集思广益才能循序渐进。”
姜麓回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总会事与愿违。百姓没有温饱,食不果腹焉能还有多余的钱财供子孙进学。那些能进学堂的孩子,大多出自富户与官宦人家。富家子弟从不曾体会过百姓疾苦,他们为官之后有多少同理心真正替百姓谋福祉。他们很多人连韮菜和麦苗都分不清,又何谈振兴农业。”
“你此言有失偏颇,自古以来寒门举子数不胜数,岂会像你说的那般严重。”阮太傅不赞同她的观点,当下出言反驳。
姜麓不否认,“寒门举子确实有,但在官员之中绝对是少数。我听说过的寒门举子大多是集全族之力或是全家之力供出来的,他们的家人族人为了让他们出人头地,根本不可能让他插手农活。自古以来世人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些读书无论出身与否,俱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心只读圣贤书。试问这样科考选中来的人才,他们真的懂农业吗?”
阮太傅又说了,“朝中设有民部,正是为此。民部的大司农葛大人多年来直兢兢业业,其属下官员更是人才辈出。”
姜麓听过葛大人的名字,知道那是位不可多得的干实事的好官。
“老先生,我只问你句话。像葛大人那样的好官,我大昭多不多?”
句话问得阮太傅哑口无言,他不能违心说多。甚至让他再说出个人来,他都想不到还有谁与葛大人样。
秦彦沉默了,他身为太子岂能不知道朝中之事。朝中官员分几派,权贵清流各为派。像葛大人那样真正不图名不图利的官员,除了文理阁的李大学士再无他人。
人得道鸡犬升天,多少人出人头地只为富贵权势。久而久之朝中阿谀奉承之人渐多,真正敢直言的人越发稀少。
“姜麓,你有什么法子?”他问。
阮太傅惊讶地看过去,殿下竟然向个女子请教。他没有阻止,甚至还有所期待。身为当朝大儒,他自认为自己遍览群书学识渊博,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日也想听个女子的见解。
“我没有什么高见,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自己的看法。如果将治国之策比作开源节流,那程大人所提建议皆是节流,而不是开源。我以为天下之源在于大昭的每寸土地,它们应该物尽其用供养世世代代的百姓。科举选拔而来的人才,大多会赶赴大昭的洲郡县为地方官,若他们不知民生疾苦,不知藜庶艰难,他们怎么可能会成为个好官?所以我以为将兴农放在首位,才是王朝兴盛的根本!”
她字句掷地有声,那种让人信服的语气与令人震撼的神情感染每个人。阮太傅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察觉自己失态后赶紧坐好。
室内又是阵沉默,久久没有人开口。
秦彦心潮起伏,打破沉默,“所以你逼我开荒种地,逼我学习沤肥养鸡,是希望我成为个好…”
好什么呢?
应该是好皇帝吧。
可是他已是废太子,他还能再回宫吗?
“是。”姜麓眼神坚定,“我相信你定能成为我期望你成为的那个人,将来天下万民必视你为天,你就是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浩然皇天。”
阮太傅短须微动,他再也坐不住了。
这样的话,怎么可能是出自个女子之口?这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有这样的见识和这样的气魄。
奉京的那些贵女们,岂能与她相提并论!
她不愧是云氏的孙女,当真有其祖母之风。
“你们除了养鸡,还种了地?”他的声音在抖,那种热血奔腾的激动他已多年没有体会过,便是他当年被尊为帝师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动容。
秦彦回道:“我们种了麦子,长势甚好。”
“快带我去看看!”
之前阮太傅来的时候,麦地覆着积雪。几天过去积雪已化,露出麦苗原本的样子。既然他不懂农事,也能看出来这些麦子长得好。
“这些真是你们种的?”
“确切的说,都是秦彦他们亲自种的。”姜麓实话实说,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真正干活是秦彦和赵弈小新子。
阮太傅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麦苗。雪后的麦苗并不支棱,但那粗壮的茎干与深绿的苗叶证明它们的长势。
秦彦将姜麓当初对他们说的话再说遍,当听到这些麦子能亩产四石甚至更多时,阮太傅的眼神都变了。
阮太傅和葛大人私交甚好,他不止听葛大人念过种田经。什么良田亩二石,下田亩最多石。葛大人每每说起粮食来,都恨不得粒米掰成十粒米。
“当真?”他问姜麓。
姜麓道:“天下万事看似简单,实则都包含很多大智慧。比方说这种麦子,几时下肥几下播种?播种间距几何?几时除虫几时拨草?什么时候浇透青水什么时候浇过冬水都有讲究。北方种冬麦,南方种春麦,两者之间有共通之处,又有许多不同之处。我相信只要掌握正确的方法种田,提高产量并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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