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多年后,关露依然会被困于这样的误解和责难中,困了很多很多年,直到她自杀之前。这是后话,不再交代。
如此看来,没有留下姓名的人,或许倒是逃过一劫。
很多年后,八十岁的许幼怡依然会想起她站在台下,看着关露拍下那张让她臭名远扬的照片的时刻。到了那时,她便会感慨,没有任何事情比在和平年代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更幸福了。
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一个呆子。
严微的生活过得比从前平淡了许多但也舒服了许多。她是照相馆的女主人,也是家的守护者。她和许幼怡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些日子,她早起锻炼、梳洗、做早饭,许幼怡则一定要赖到再不起床就会迟到的时间再被严微吼起来,慌慌张张地二人一起吃顿早饭然后去上班,余下的收拾工作又是严微来做。有时候严微想,她不在许幼怡身边的时候,这家伙是怎么生活的,不是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吗,怎么跟她严微在一起的时候就变得娇滴滴了。好吧,严微心想,不得不承认,许幼怡对她的这种依赖,反而让她觉得安心而快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能怎么办,就这么宠与被宠、爱与被爱呗。
其实彼此的宠与爱都是相互的。有时候严微一个人出神地站在窗边,许幼怡便会悄悄地从背后环绕过来,揽住她的腰,踮起脚用下巴靠在她的肩上,也不说话,但严微能感觉到她如百合花一般的清香气息。严微知道,她能敏锐地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变化,知道那黑暗的过去又如幽灵一般来缠绕她了,让她心神不宁甚至倍感痛苦。但许幼怡简简单单一个拥抱就可以缓解一切,完完全全地拯救她。只是这家伙还是娇气得很,抱了一会就撒娇说踮脚好累,怪她太高了。
于是严微就会转过身来,俯下来一点点,把那个娇气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有生意也没有任务的夜晚,严微和许幼怡坐在照相馆楼上的阳台,喝着酒,聊聊天,看月亮。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有意义的话,不过就是琐碎的平庸的生活的点滴碎片。然而这样的夜晚,却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也许人忙忙碌碌奔波辛劳的一整天,就是为了还能有那么几个小时的属于自己的幸福时间,才能坚定地继续活下去。对于她们二人来说,所谓的幸福,自然就是与彼此在一起。
有天早晨,严微惯常来到床前叫许幼怡不要再赖床了,但是她在床前停下脚步,静静地注视着还在熟睡中的许幼怡,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许幼怡的脸上身上,笼罩出柔和的光芒,太美好了,太完美了。严微就那样直直地站在床前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副美丽而脆弱的画,便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破坏这美妙的意境。不过如果再不叫她,可能就真的要迟到了。于是严微俯下身去,在那白白软软的脸蛋上轻轻啄了一口:起床了,懒虫。然后笑着看许幼怡睁开朦胧睡眼,因为时间太晚而尖叫起来,随后一边埋怨严微叫她晚了,一边手忙脚乱地洗漱梳妆换衣服。
真好,又是新的美好的平凡却值得期待的一天。
如果日子能够一直这样过,那也挺好的。
有时候严微一个人坐在照相馆的桌前,想起自己三十二年生命中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从六岁流落街头开始,她就不再是个孩子了。五年流浪,九年战场搏杀,然后她遇到了许幼怡,在一起度过了珍贵的两年快乐时光,随后又遭遇了一系列惊险传奇的故事,于是又是十年的动荡与沉浮,二人分分合合,就算能够共处一地,但由于身上责任,只能遥遥相望。而现在,虽然战争尚未结束,胜利还未到来,黎明的曙光却已悄然显现。外界的纷纷扰扰又有何惧?只要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就可以携手相伴,共同进退,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坚定地并肩走下去。
她们毕竟还是幸运的,因为有很多人倒在了前行的旅途上,没有机会看见真正的黎明。
在经历了那么多困境、艰险、离别、苦难之后,她们终于迎来了属于彼此的美好生活。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41章 (四十一)魔王
1943年秋天的一天,上海已经起了凉风阵阵。许幼怡站在沪光照相馆门口,裹紧了罩在旗袍外面的针织开衫。严微倚靠在门框上,看见她似乎冷了,便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拥在怀里。感受到严微的体温,许幼怡觉得踏实了一点,但仍然无法消除内心隐隐的期待与不安。不过还未到与老刘的约定时间,二人只能等。
她们正在等待的不是别人,而是从延安被一路护送到上海的严莉莉。
此前某天夜晚许幼怡试探性地与严微商量,既然二人的生活已经趋于稳定,是否可以把严莉莉接回身边,这样就可以亲自抚养他。严微很干脆地回答:当然,他也是我的孩子。许幼怡听后很是开心,抱住严微大亲一口:真是个好妈妈。严微反手将她抱起,笑道:不仅是个好妈妈,还是个好伴侣。许幼怡羞红了脸,刚好二人就在床边,于是后话不提。
然而当她们把消息传递给老刘,并请他安排此事时,老刘虽然一口答应,但眉眼却有种欲言又止的微妙情绪。许幼怡敏感,立刻察觉到了,便问他。老刘面有难色,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孩子已经长到了十二岁,正是青春叛逆的时期,从小没亲人在身边管束,性子野得很,而且在延安那边颇为出名,有个人人皆知的诨号。许幼怡连忙问是什么,老刘吞吞吐吐,最后终于透露,那诨号就是混世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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