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别的人,隋然会觉得这种问答方式简直没事找乐子——人心隔肚皮, 脑波不同频,自以为一目了然的事情在别人眼中往往是另一重山水。阐明所需所求的交流最有效率, 可惜很多人不懂。
淮安这里隋然倒是习惯了。
有时, 问题同样是答案,她总能很快接收到淮安的潜台词。
不用刻意琢磨,顺着不算答案的回答, 隋然问:“你的意思是:冯老认识小香老板,但是小香老板不一定认识冯老?或者说,两个人认识的程度不一样?”
去一家餐馆次数多了,老板和食客脸熟,路上碰到互相打招呼是认识;知晓彼此姓名、住址,逢年过节发条信息是认识;明明了解对方生日、生长经历,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里暗里注意或迁就但不欲本人知晓,旁人问起有关此人的喜好,面上轻描淡写:“哦,好像是……”,也算认识。
淮安颔首。
其实不难猜。
冯老显然对小香老板有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关照,但又是隐秘的——她同意隋然登门,条件是“少去找小香”。
是小香老板告诉冯老最近有两个奇怪的人经常去店里,还是冯老某天无意间在远处看到两张陌生面孔,进而退避三舍,尚是未解而引人探究的谜。
确认冯老认识小香老板,淮安前段时间坚持守株待兔的做法也就有了解释。她这人向来计划周密,目的性强,走一步看三步乃至十步,极少做无用功,蹲守餐馆一周算例外了。
小香老板给隋然留下的印象还蛮深刻。抛开身有残疾,小姑娘待人处事很有一套,不像一般做小生意的个体户大开大合,小香老板有着她这年纪罕见的沉稳,张弛有度。
她能观察出的,相信同样被淮安收归眼底。
隋然问:“小香老板……什么来头?”
淮安这次没拐弯抹角,“她是屈德会的女儿。”
隋然一头雾水:“屈德会是谁?”
“当年代表投资机构两次去澳洲找冯老,邀请她回国的项目经理。”淮安说,“你可以理解为设计陷害冯老的经办人。”
彼时二人前后脚进门,淮安放下东西直接去厨房,洗手作羹汤。
隋然亦步亦趋跟着打下手,淮总抛了个诱饵吊起她胃口,干等着难受——但她能做的不多,冰箱材料大都是处理过的半成品,她在旁边顶多递个盘子定个闹钟。淮安没让她出去,她就在旁边晃来晃去,力图每一次出镜都传达出“后事如何快告诉我”的信号。
她知道淮安肯定懂。
淮安确实懂,前脚贴后脚,影子摞影子,就是故意不说。一会儿泡木耳的计时器响了,叫她换水,一会儿袖子滑落喊隋帮忙挽一下。
隋然折得一丝不苟,每一道卷边工整持平,俩人面对面鞋尖对鞋尖,她实在憋不住,问:“冯老为什么要去小香老板的店里打卡?照理说,她可是‘仇人’的女儿。”
淮安抬起手臂晃了晃,不长不短,恰好过手肘,适合料理厨务的长度,她换了另一只手给隋然,同时发问:“要不要吃饭啦?”
哄小孩的口气,亏淮总不脸红。隋然学她,压着嗓子拖长尾音:“粥不是还要二十三分钟呢么……”
只差没拽着手里的袖口摇一摇晃一晃。
淮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听完万一吃不下饭怎么办?”
不知为何,她说这话时歪了下头,表情和语调随之微沉,隋然迎着她的目光,信誓旦旦:“不会的。”
隋然平时也算见多识广,没太大好奇心,怪只怪淮总深谙讲故事的精髓,三言两语勾人心弦,叫人欲罢不能。
淮安将炉子上炖煮的汤转为小火,以“首先声明,听别人转述,真实性有待考究”开场。
冯老活得恣睢。她们这代人骨子里对事业理想有着至真至诚的热忱,换言之,是能够斩钉截铁说出“我愿意为了伟大事业奉献一生、矢志不渝”并当真践行一生的专家学者,很少考虑计算个人利益得失,不像时下诸多人,头上顶着若干硬指标,手里握着若干人的生计,自愿不自愿地三句话不离盈利目标、市占率,被市场裹挟、同化,向赤字弯腰。
但过刚易折说的也是这类人。
冯老的刚硬不仅是在她面对不公平待遇时愤然离开顶级研究所,接连受到欺骗和利用,她想到了报复,且付之行动。
一般人撞了南墙栽了跟头,多数选择绕过去——没必要也没那个能力同客观现实或庞大无匹的利维坦作对,最好团结志同道合者徐徐图之,一点点从点到面地影响继而改变社会环境。
然而作为受大环境(女性地位低下)影响、资本机构倾轧的受害个体,在孤立无援的境况下,冯忱忱将愤怒和仇恨投向离她最近的敌人。
屈德会。
“冯老离开澳洲很匆忙,是在即将取得阶段性成果的情况下离开的。冯老在澳洲的同事至今仍感慨她未能多留一段时间,但她没有为冯老的离开惋惜,她一直以为冯老那时有一个非常好的、不能错过的机会。实际上,她对‘屈先生’的印象相当不错。”
“屈德会当初接近冯老,无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抑或许以重酬,必然是从某个方面打动了冯老。综合后续发展,我倾向于直到冯老同意回国,屈德会没有想过置冯老于不利。他是一颗棋子,没有那么大能量,不见得有骗过冯老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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