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还是艳阳天,下一秒就乌云密布。春雨细密成线,宛如银针般湿冷彻骨。路上行人渐渐加快脚步,一刻钟后本该纷闹的大街上人影稀疏,入耳皆是“沙沙”的雨声,仿若神明的低语。
无鸾坐在昨日那个包厢,面前摆着美食佳肴却毫无胃口。她看着窗外的雨,又想起早晨与陆诩分别时的情景——
“娘子,你不能陪着我吗?”他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闭关讲究一个清净,怎可有第叁人在场。”她挤出一个微笑,拍了拍他的手,“等你出关,白天就可以和我一起出门了。”
他眨了眨眼睛,黑眸中满是她的身影,“那我出关的时候,要第一眼就看到你,好不好?”
她绕开话题,“你要听清虚道长的话,不要任性胡来。”
“我会听话的,你也要答应我。”
“好。”
得到她的允诺,那只苍白的手终于松开了。她背过身去不敢看他,直到人皆散去才敢遥遥望向紧闭的房门。而后离开陆府,再不敢回头。
——覆水难收。
她正兀自出神,一只金眼乌鸦飞落在窗檐。它不停的用喙梳理着被打湿的黑色羽毛,就像是来避雨的寻常鸟儿。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道是店小二便没有回头。
下一秒,一根极细的银针没入了她的后颈。尖锐的疼痛从后颈蔓延到全身,眼后的神经突突得跳动着,连皱眉时眼眶都会痛。霎时间全身经脉麻痹,她只能趴伏在桌子上大口喘息。
背后那人脚步轻盈得走到她面前,用银铃般的声音讥笑道,“鬼门真是日薄西山啊,什么猫猫狗狗都收为弟子。”然后纤白的手指扯住无鸾的发尾,逼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那少女二八年纪,一身黑衣,容貌娇俏,却一脸刻薄。目光在无鸾脸上逡巡片刻,嫌恶得松开手,“也忒普通了,就你还想勾引我师兄?”
“……谁是你师兄?”
她冷笑一声,“还跟我装傻?昨日你就在这里见过他!”
脑海中浮现一个身影,无鸾抿了抿嘴唇,没吱声。
少女食指轻叩着桌面,“说吧,你怎么蛊惑他让他放过你的?”
“他本就不想杀我。”
这是实话。以他的身手若真的想杀她,九条命也不够她活。
“胡说!”她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嫌死的不够快!”说着,又取出一根银针向无鸾头顶扎去。
突然,一记飞镖袭来将那女孩的手钉在桌面上,鬼魅般的身影在窗边显现。来人一身黑衣身材高挑,长长的马尾上沾着湿漉漉的雨气。
她听见女孩的惨叫,随后被打横抱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她竟有些安心。
“你为了她伤我?”少女脸色煞白,怒极反笑,“哈哈哈哈,风落,我的好师兄,你监视她叁年监视出感情了不成?我怎么不见你对其他鬼门弟子手软?”
他面含戾气,桃花眼中遍布寒霜,“风苋,我警告过你不要跟着我。”
“族长之令杀光鬼门弟子,你都忘了吗?!”见他只顾看着怀里人,风苋面目变得狰狞,“我那针上有火蟾毒,七日之后你便为她收尸吧!”
他神色微变,双指轻叩她的脉搏,脸色愈发难看。火蟾毒是对付僵尸的毒,能焚烧僵尸血肉,与阳光效果相当。活人身上起效慢些,但依然会被灼伤心脉。
他无视了歇斯底里的风苋,抱着怀中人从窗口一跃,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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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了,吴县的一家客栈里,来了两位客人。黑衣俊美男人抱着一个女子从马背上翻下来,二人浑身都被雨浸透,眉目间倦意横生。
掌柜的迎了上去:“客官,要几间房?”
男人答:“一间。”
“好嘞,您请先交两百文。”
风落眉头微皱,从袖中掏出一枚龙凤纹玉佩,“拿这个抵,够吗?”
“够,够,够了!”掌柜满眼放光,正想接过却被那女子挡了回去。
她递来一枚碎银子,“您拿好。还需要些热水,麻烦了。”
掌柜只能悻悻收回手,吩咐小二将热水送进他们房间。
关上房门,屋里之余他们二人。
无鸾神色恹恹趴在桌子上,这火蟾毒让她胸口燥热,四肢百骸却是冰凉,仿佛抽空了全身的热量聚集到心脏。银针拔出后她虽可以行动,但运气会有钻心的疼痛。
听说火蟾毒只有冰莲可解,他们西行去往昆仑雪山,然而能否在七日内赶到,谁也说不准。
“那玉佩是偷的吧?”
风落“嗯”了一声,倒了杯水举到她唇边,语气温和,“渴了吧?”
她就着他的手喝完这杯水,才道:“不要再偷东西了。”
他笑容一敛,“你当乾罗族是你们鬼门?族里可不会给我一分钱。”
无鸾:“这些贵重器物很容易追查到来源,你会有麻烦。拿去典当铺换成银子才好。”
“乾罗族从不与外族人交易。”他往杯中添了些水,一饮而尽。
“那就用我的钱,”她略带得意的冲他笑,普通的脸也生动起来,“我的钱养十个你也绰绰有余。”
他神色微怔,漆黑眸中清晰得映出她的模样,半晌才点了点头。
二人白日冒雨赶路,现下身上潮湿颇为难受。她脱掉外套走到浴桶边,伸手试了试水温道,“我想沐浴,你回避一下。”
湿透的中衣紧贴着她的肌肤,勾勒出少女纤细的曲线。
他想起记忆中的无数个夜晚。
乾罗一族有少数人与生俱来就有御鸟的能力,甚至能与金眼乌鸦交换五感。这类人通常会被训练成优秀的探子,让乾罗族不与外界接触也能知道外界之事。
风落是其中之一。在前二十一年里,他天赋卓绝且无欲无求,生命中只有修行。只是他常常做一个梦,梦中化为凤凰与一只青鸾鸟比翼齐飞。
他负责监视的便是无鸾这一届的鬼门弟子。从她叁年前踏入鬼门的第一晚,他就注意到她了。而在见到她后,梦中那只青鸾鸟竟化成了她的模样。
明明长相算不得出众,他却像着了魔似的不分日夜窥视着她。有时见她与陆诩行欢,他嫉恨得发狂又忍不住继续看,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连眼角眉梢的春意都被他记在心里。
那时他就想,他一定要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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