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该再给这样善良的家庭添麻烦,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填报名表的时候他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户口本上的名字,还是陈瑾瑜。
过去的两个月像一场甜梦,好梦初醒,一切痕迹便不复存在了。
报名表要他填个人经历,他便随手填了几个还记得的奖项,越写越觉得荒谬,鬼使神差地想大概也不会有人把六七岁得过的奖写进简历里。索性报名只看学校推荐,等到了对方学校又有新一轮筛选,与获奖多少无关。
项目书里写明了对方学校的地位和优势,还有入选之后能凭借成绩考上怎样优秀的大学,师资与背景又如何雄厚……光芒耀眼,好像已经替他铺出一条步往光辉的锦绣道路。
可他看着那些字句,却只觉得字字钻心。
不负师恩也不负天赋,大约也算得上一条明路了——只是他一想到路上无人相伴,他又要回到冰冷而踽踽独行的境地里,便实在高兴不起来,以至于填完表格的时候老刘都察觉他不对劲,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摇了摇头,强扯出个笑来,大概比哭还难看。
“那就好,”班主任小心地收起报名表,和蔼道,“你家里情况特殊,但上天始终不负有心人,老天爷既然赏了饭吃,总有好起来的一天,这也算是个机会,熬过去就是前程似锦,往前走吧,小伙子。”
上一次他失足落水,被养父母安排来到这所学校,这位格子衬衫也藏不住啤酒肚、腰上钥匙串叮当响的中年男人也是这么安慰他,鸡汤似的说了一通,毫无共情之处,倒是莫名其妙地让他好受了些。陈里予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多少:“那我先回去上课了。”
“等等,还有个事儿——出发时间分两批,明天凌晨或者后天晚上,你得选一个。那边和咱们这儿有时差,只能晚上出发了。”
陈里予愣了愣,似乎花了几秒来消化这个问题,然后垂下视线,毫不犹豫道:“明天凌晨。”
——像是生怕自己后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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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程似锦,似乎是十分合宜且美好的祝愿。
但前程似不似锦他无所谓,眼下他心里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与江声交代罢了。
过去的十几个小时他过得很煎熬,不想面对江声却也不得不朝夕相处——原本就不是多理智的人,也不擅长说谎,还要佯装作全然无事的模样,思考独自收拾行李离开又不招致疑心的办法。
不是没想过坦白告诉对方他要出国学习,如果是为了他的前途,江声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以这个人的性格,分隔两地之后大概会花更多心思在他身上,愈发耽误正常生活……还是决绝些吧,永绝后患。
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方法来。他甚至为此学习了网上情侣吵架的短视频,试图领会其中引发矛盾导致摔门而去的精髓——精髓没体会到,倒是记下了不少台词,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或许也能运用一二。
他其实想象不出以他们两个人的性格和相处模式,究竟要遇上多大的矛盾才会撕破脸皮吵得不可开交,只是直觉觉得,或许只有真的吵架闹翻,江声才会愿意放下他们的关系,出于尊重或是安抚地,暂时远离他。
……等到以后他知道真相的那天,也能少些歉疚和遗憾吧,毕竟吵吵闹闹因自己而起,倘若能把一切纠葛归结于一场情侣吵架的闹剧,幼稚又冲动地不欢而散,无理取闹或是别的什么——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他们的未来……他不觉得自己就这么一个人远走他乡,无人陪伴也无人引导,就会自然而然地痊愈,正常到不影响对方的生活。比起心怀期待,他向来是宁可选择毫无期望也毫无指望的。
再说了……年龄,性别,社会压力……这些江声母亲担心的问题,好像也不是他痊愈变好就能解决的——尽管他本人并不太在意,但也该考虑江声的立场。
新的手机卡对方学校会替他们办好,他也不打算再继续使用之前的社交账号,等到飞机起飞再落地,江声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吧。
只是还有些不能当面说的话,一些正式的感谢和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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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真的不擅长吵架。
矛盾自他单方面的刁难而起,最初是过分颐指气使地要求江声跑腿,然后渐渐演变成些更加过分的要求——譬如删掉手机里的所有异性联系人,连亲戚也不能留下;把一整杯牛奶倒在床上地上,又冷着脸闹脾气不让江声收拾;还有弄倒他书架上的书和奖状,连带着书桌都不能幸免……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像什么顽劣的小孩子,或是闹脾气又不明是非的猫。
“好啦好啦,不累吗,”后来江声索性放弃了收拾残局,陪他一起蹲下来,摸摸小猫弄乱的头发,轻声道,“发泄一下也没关系,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怎么能有这样的人,被使唤到鼻尖冒汗,房间也被人折腾得一团糟,却还是毫无生气的意思,反过来安慰他……
网上学来的顽劣招数也用尽了,好像理他预想的成效还相去甚远。
江声凑过来的时候他险些下意识贴上去,像往常一样讨个抱——他压力很大,情绪濒临崩溃,藏着委屈也不能说,江声似乎都明白。
可他不能心软,明天中午的飞机,他还要收拾行李……事已至此,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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