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英语倒是有笔记,老师上课讲什么就记什么,规规整整,从来不看。
江声这次走把他那本大杂烩的理科笔记带走了,留下语文英语那两本薄薄的本子,夹在课本之间,看起来有些凄凉。
除此此外,一叠书的顶端还放着一本草稿本,白纸,平时他想随手画点儿什么的时候江声总会撕下几张给他,一个月过去已经肉眼可见地变薄不少。
陈里予顺手拿过来,想再撕一张下来干些什么权当消遣——画不了画就折纸玩,他会折简单的玫瑰花,还有能动翅膀的千纸鹤。
然而下一秒,他翻开第一张纸看到底下的内容,就忘了玫瑰花和千纸鹤的事,狠狠地愣住了。
在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演算过程之间,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几十个,一笔一画清清楚楚,“陈里予”。
简直像是在一笔一画之间,将他的身体与灵魂摊开展平,满含温柔地细细摩挲过,安放在失重宇宙的正中央。
太奇怪了……
这不是他的本名,是他自己改的名字,和户口本学生证上的都不一样——大概只有班主任和教务老师知道这件事,连江声都还被蒙在鼓里。
他死过一次了,在那晚冰冷沉寂的河水里,被不幸救起后便改了名,仿佛这样就能与过去划清界限,重获新生似的。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用,一个代号罢了,他纠结犹豫的性格不会因为改名成一个“野”字而自由生长,唯一的变化也只是念起来拗口些,很少被点名,除了江声也没什么人叫他。
现在他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这个名字,思维便有些停滞,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继而从陌生人身上延伸出诸多不切实际的越线幻想——高中生秘而不宣的暗恋戏码,被江声藏起来的心上人,苦思冥想里下意识写出的名字,诸如此类。
然而心底里又有个声音响起来,告诉他,这就是你。
这个人也许喜欢你——截至目前你展现在他面前的东西,换来了这些浮于表面又藏在心底的喜欢。
可他心知肚明的,他还有太多江声不知道的坏毛病,太多溃烂肮脏的过往,创伤导致的不正常的心理和人格,口是心非拒人千里的本能……即使他有这样偏执的自信,笃定总有一天他能痊愈变好,但至少现在这些东西还藏在他无波无澜的皮囊下,像一颗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让他还不能毫无负担地因为撞破这个秘密而高兴。
何况他也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哪里值得对方喜欢,又软弱又粘人,小孩子似的要江声照顾,还有些神经质,总连累对方一同承受他的消极情绪……也许只是他想多了呢,以江声这样直白的性格,就算把这几十个名字解释成练字消遣,他都觉得无可厚非。
陈里予沉默良久,还是没有给江声发消息或是当面质问的勇气,只是拿出手机拍了个照,便把那叠草稿纸放回原位,权当作无事发生了。
只是心跳还滚烫,一下一下敲在鼓膜上,他骗得过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自己。
坐两个小时的车到考点,用三个小时做完一百五十道题,吃午饭,再坐两个小时的车原路返回。
比赛前江声还在认认真真复习,满脑子化学知识点和做过的题,心无杂念,连陈里予都没有想——这种状态持续到他比赛结束走出考场,就戛然而止了。
去的路上满脑子化学,回来路上满脑子心上人。
他在想该给陈里予补什么生日礼物——实话实说,这比化学竞赛难多了。
两个小时靠着窗户冥思苦想,脑袋都磕红了,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总觉得陈里予喜欢的东西都离他很远,画具他买不起也不懂,衣服一看就不像他能选到的——十有八九还会被陈里予嘲笑品味不行——吃的喝的不长久,工艺品……算了,陈里予本身就是一件工艺品。
最后还是下车时侯看到前面女同学的发卡,才恍然有了模糊的思路。
他依稀记得刚见面那天,陈里予是戴着耳钉和戒指的,胸口似乎也挂着金属制的吊坠,那时候陈里予说不合规矩,将耳钉摘下来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后来便再也没戴过那些花里胡哨的饰品了。
除了手上一圈低调素净的戒指,常年藏在袖子里,除了画画,其他时候也不会有人看到。
可他再怎么直男,也知道送人戒指代表什么,何况小猫的心思那么细,如果真的因此对他产生误解,他大概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过……是饰品,戴在手上低调不张扬的,又不会让陈里予起疑,最好还能有点儿与生日祝福相关的含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多亏今天竞赛没有离学校远,负责老师怕路上有人出意外,叮嘱所有人带了手机,进考场前统一上交出了考场再发下来。他玩心不重,拿到手机给陈里予发了条消息说考得不错,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回答,就扔进书包没再管了。
他急急忙忙摸出手机,翻到和他妈的聊天框,发过去一句“妈,我手上的红绳是哪儿买的”。
他母亲是幼儿园老师,这时候十有八九在照顾班里的小朋友午睡起床,顾不上他这个大朋友——直到他都要走进教学楼、不能再理直气壮玩手机的时候,回复才慢慢悠悠地出现在他手机屏幕上。
一条语音,大意是那是家里老人在他刚出生时候去什么寺里进香,在山脚下守路人手里买来的,算过生辰八字,能保佑他平安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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