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煊退后一步,他低头看着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的妇人,眨了眨眼,轻声道:“奶娘,你可知道,你将我关我那么些年,又没有教我任何常识,你离开后,我很可能被发卖,被打死,被饿死?”
“是老奴没有照顾好公子,请公子责罚。”妇人并未辩解,挺直着背跪在地上。
钟离煊视线从奶娘毫无表情的面孔落到她手上,视线一顿,他打开食盒,将一个碟子取出,丢在地上。
细瓷碗盏被摔碎,发出一声脆响,跪倒在地的灰衣人神色毫无变化,钟离煊走过去,捡起一块瓷片,看了一下瓷片的尖端,轻声道:“我因奶娘受了种种磨难,若是一般仆人如此,是会被主子家打杀了去的。要说责罚,不若奶娘这就在我面前自裁谢罪吧。”
说着,他将瓷片递到那妇人面前。
那妇人终于身躯一颤,满脸惊愕地抬头看向钟离煊,似是不认识眼前的少年般。
却见多年前那即使被责罚了也会依恋地抱着她恳求原谅的少年嘴角含着一丝笑,将瓷片抵在她脖子上,含笑道:“若是奶娘觉得下不了手,我也可以代劳。”
少年神色平静,说话间手指一动,就将瓷片往前推了一寸,妇人只觉脖间一阵刺痛,血液就渗出来,妇人一僵,下意识挥手打开钟离煊的手,捂着脖子站起来。
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钟离煊,钟离煊与之对视,眼神清亮毫无阴霾,妇人一颤后猛地低下头,重新跪倒在地:“老奴有罪。”
钟离煊闻言,指尖用力,将手中瓷片狠狠刺入奶娘脖子,眼见得鲜血飞溅出来,他才拍拍手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道:“奶娘以死谢罪就好,不用这般客气。”
多年过去,钟离煊已经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幼时的依靠,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没有遇到楚辞的钟离煊的确不知道对方在他幼时的种种行为代表着什么,毕竟那时的钟离煊只是个孩童,眼前人宛如驯兽一般关着他,将他困在牢笼中多年,他甚至忘记了如何反抗和挣脱。
但是和楚辞在一起的时间,楚辞带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幼时的阴霾逐渐淡去,钟离煊已然清楚面前的人想让他落入怎样不堪的境地。
这是他的仇人,他一生都不会原谅的仇人。
这自以为已经驯化钟离煊的妇人哪里想到眼前少年下手这般狠,尚没反应过来就被割开了脖子,她捂着喷血的脖子尖叫一声,下意识想扑过去掐钟离煊,钟离煊只抬脚狠狠一踹,就将妇人踹飞出去。
院内这般动静,一直静观其变的人终是无法再躲起来,只听一声惊呼,戴着帷帽的女子急忙从拐角跑了出来,她扶住哀嚎的奶娘,着急道:“阿若,阿若!快来人,叫大夫,救救阿若!”
跟在女子身后的蒙面人上前将一身血的阿若抱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钟离煊,就见钟离煊面色平静,甚至心情大好的对他点了点头。
蒙面人一顿,摇摇头带着阿若离去。
待两人下去,戴着帷帽的女子才转头看向钟离煊,她语气愠怒:“小煊,那是养了你十年的奶娘啊,就算奶娘待你不周到,她于你也是长辈,你为何这般心狠歹毒,居然想杀了奶娘?”
钟离煊低头擦掉手指上沾上的血迹,语气冷淡:“我和你很熟么?”
女子闻言,捂着嘴委屈辛酸地哭泣起来:“孩子,我是你娘啊,你从为娘身边走失这么多年,娘千辛万苦才将你寻回,你为何要这般对娘说话?”
“什么?”钟离煊抬头看向女子,神色变了变,他低下头,轻声道,“我不是没娘亲么,我以为你和爹爹都没了。”
见钟离煊神色脆弱,女子破涕为笑,她走过来摸了摸钟离煊的头:“傻孩子,娘和爹爹都活得好好的呢。”
钟离煊微微一抖,女子见状抬手将他轻轻搂入怀中,似是激动难抑道,“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你了,孩子,为娘这些年找你找得好苦。”
钟离煊听得女子这说着又哭泣起来,沉默了片刻,抬手回抱住女子,缓缓道:“那您为何将我丢弃不顾?”
“孩子,并不是娘和奶娘故意要丢弃您,只因你身世不同,为了保护你,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闻言女子哭得更加伤心,她紧紧搂住钟离煊,声音发颤道,“你乃尊贵的皇子,却因遇到了乱世,那些人都不容你活在世上,为娘为了护住你,这才不得不将你送出去,但是没想到差点阴阳两隔。”
钟离煊:“……”
这个说辞,为何似曾相识?
钟离煊眼神一暗,神色平静到冷漠,但声音却隐隐发颤,似是极为震惊:“怎么会这样?你是在骗我吧?”
“傻孩子,娘怎么会骗你呢。”女子松开手,流着泪将戴着的帷帽掀开,露出一整张脸,待看清女子容貌,钟离煊一惊。
他先前看到过女子地半张脸,能看出眼前人长相清丽,但此时帷帽掀开露出的整张面孔,却和美丽毫无干系。
女子额上和眼下有两块半个巴掌大的丑陋疤痕,皮肉纠结发黑,那张本来极为出色的面孔因而显得恐怖狰狞。
女子自己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痕,神色落寞而凄苦:“是不是很丑?别怕,孩子,这是当年为了护住你被火烧伤的,还好我儿无事。”
“这……”钟离煊心中一跳,他小时候几乎忘却的记忆中,的确有一场大火,火中一人拼命将他救了出来,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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