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强立刻否认:“瞧你这话讲的,我什么时候不管小孩了。你等着,今天我就好好跟我姑娘谈谈心。”
当爹的人大话是放出去了,结果到吃过晚饭,他看着对面三个姑娘,反而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再想抵赖,他却没办法从脑海中调出自己教育女儿的画面。
这个,讲真的,郑国强感觉不能怪自己。一来女儿小的时候,他还在跑供销,常年不着家。二来女儿长大了以后,懂事到根本不像个小孩,他要教育也得有机会啊。
现在,机会倒是摆在他面前了,他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郑国强跟三个姑娘大眼瞪小眼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那个,你们知不知道那几个人为什么急着买房子?”
郑明明跟小伙伴互看一眼,整齐划一地摇头:“不知道。”
她们就晓得他们很急切,简直可以说是哀求了。
郑国强叹了口气,招呼在旁边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陪儿子玩积木的妻子:“凤霞,你也过来吧。本来这个事情我不想讲的,怕吓到你们。可我再想想,可能我还是应该讲。”
陈凤霞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就听丈夫说下去:“他们急着买房,是因为他们村里头出事了。跟他们一块出门打工的一户人家女儿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他女儿今年小学刚毕业。”
“啊?!”
三个女孩齐齐发出惊呼,就连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吴若兰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这对她们来说已经过于可怕了。
“后来家里大人再问,才晓得她被村里头一个老光棍糟蹋了。她不敢讲,怕爸爸妈妈走了以后,人家会害了她跟瞎眼奶奶。”
郑明明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她知道糟蹋是什么意思,学校组织过他们看《南京大1937》,那上面的日本鬼子就是这样糟蹋女人的。后来那个女人死了,那这个姐姐呢?会不会也死了?
她又气又怕,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枪毙!那个老畜生应该被枪毙!”
另外两个女孩也反应过来了,跟着呐喊:“枪毙,立刻枪毙!”
就连本来自己搭积木玩的小郑骁也懵懵懂懂地跟着伸出了胖胳膊,奋力挥舞:“枪毙!”
他都未必知道枪毙是什么意思。
郑国强看着强行想让自己镇定下来的女儿,叹了口气:“可就是枪毙了那个人,这事也已经发生了啊。你们说她以后怎么办,还能在村里待下去吗?”
女孩们沉默了,即便她们都还只是十岁的孩子,可女性天生对这种事敏感。
怎么可能还待的下去呢?村里人肯定会讲嘴的。太恶心太可怕了。
郑国强又是一声叹息:“对,这事错不在她。可她要是留在村里头,被人一直指指点点,她是不是会更痛苦?她还这么小,她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为了保护她,她家大人只能带着她搬走。”
陈敏佳突然间冒出一句:“我喊我爸爸给他做担保在城里买房吧。不要回去了,千万别回去。”
她老家有位长得很漂亮的姐姐在镇上饭店上班,跟老板的儿子同居了。后来老板儿子重新找了女朋友,这位漂亮姐姐被甩了,回到村里。每次大家看到她出门,都会指指点点,说她不正经。
他们肯定也会说那个六年级的姐姐不正经的。
就好像她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郑明明像是反应了过来,也转头找妈妈:“妈妈。”
对,那位姐姐一定得离开村里,离得越远越好,远到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才好。
郑国强摇头:“她家没来江海,人多嘴杂,村里人都知道的事,到了江海,其他人也就晓得了。”
郑明明急切起来:“可是到了其他地方,谁帮她家买房子?没有房子落不了户口,她要怎么上学啊。”
陈凤霞心念一动,心里头就是一声叹息,原来女儿听进去了啊。她知道没有户口上不了学。
郑国强还是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大概是去投奔亲戚了。现在他们村上来江海打工的,但凡家里有小孩的都想在城里落脚,不愿意把小孩丢在村里了。”
三个女孩拼命点头,对,就是得走。这回是老光棍,下趟谁晓得是什么人。
郑明明跟陈敏佳感触最深,就算没有这种事,她们也还是更愿意待在爸爸妈妈身边。不然跟其他小孩吵架,人家都笑她们爸爸妈妈不要她们了。
郑国强看着三个女孩,正色道:“你们说,他们爸爸妈妈是不是做错了?作恶的是坏人,他们自己没做坏事。结果坏事发生了,他们自己反而背井离乡,连家都不要了。他们是不是不该走,而是留下来跟坏人作斗争?”
陈敏佳下意识地反驳:“这要怎么斗争啊?走,当然得马上走。”
郑明明眼睛往上瞟,看了眼爸爸,抿紧了嘴唇。
郑国强做出了困惑的表情:“可要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家园不都留给坏蛋了吗?”
陈敏佳急得要跺脚了:“给他们就给他们好了,进城不比待在乡下强啊。一堆破烂谁稀罕谁要。”
郑明明下意识地反驳:“你家在老家盖的楼房也是破烂吗?”
陈敏佳被噎住了,愣了好几秒钟才回话:“那也总比人留在村里强。”
郑明明没吭声,似乎陷入了茫然中。对啊,他们没做错,为什么要走的却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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