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明不敢跟人起争执,只好又吭哧吭哧地将弟弟抱上了二楼。
天知道她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自己才四十来斤重,抱着个二十斤重的弟弟没踩空了摔出个好歹,估计是老天爷可怜小孩子不容易。
郑明明带弟弟上完厕所,抱着人准备下楼时,就看到了教室里头的投影仪。
她上学的农民工子弟小学也有投影仪,不过投放的都是写在软塑料片上的卡片。
说实在的,郑明明没瞧出来这有什么好,上面的字画都糊成一片,她这个小近视眼压根就看不清楚。还不如直接写在黑板上清爽呢。
可是眼前的投影仪不一样,幕布上的小狮子在跳来跳去,跟看电影似的。
郑明明下意识地找,没瞧见电影投放机。她知道得有机器,她在老家大会堂的电影放映室看过的那种机器,不然电影放不出来。
可是这间教室就没有。
郑明明是个好奇心强烈的孩子,求知欲尤其旺盛。如果不是这样,以她的家庭环境,她上辈子估计也做不到大学的副教授。
现在,还只是个小学生的郑明明就眼睛盯着教室不挪开,然后渐渐的,她的注意力就被课堂吸引住了。
这间布置简单的多媒体教室,在她面前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世界。
1996年的江海市,电脑对于家境良好的三年级小学生而言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算没摸过,也不至于看到了也不认识。
但郑明明不一样。
她念书的农民工子弟小学要到高年级才开设电脑课,哦不,现在一般人称之为微机课。她家没电脑,她连电视看的都不多,她头回看到电脑。
老师在教室里教大家打字,让大家背字根。她就跟着背诵:“王旁青头戋(兼)五一,土士二干十寸雨,不要忘了革字底……”
怀中的弟弟从小就展现出学霸的风采,又或者是刚解决了大问题心情很好,一直乖乖的,都没叫,跟着姐姐好好学习。
妈妈找过来的时候,他都陪着姐姐过了遍字根,正在巩固学习,争取一把头背下全套一百三十三个五笔字根。
少年宫的老师还在热情洋溢地介绍:“我们这个是市里头办的,师资力量没话说,管理也是很严格的,而且收费只是象征性的,一个月才一百块。”
不贵,的确不贵。
陈凤霞自家孩子没上过培优班,却晓得培训班的费用很可以。
按小时收费,一堂课一两百的都有。
就算中间有时间差,现在的一百块钱比后来值钱。但摸着良心讲,眼下一个月一百块钱也便宜的很了。
陈凤霞说不出拒绝的话。
刚才女儿的眼睛她看到了,亮晶晶的,全是渴慕,眼睛盯着老师一眨都不眨。
陈凤霞想起上辈子难得帮女儿开家长会时,班主任曾经跟她说过的话:“郑明明妈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热爱学习的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培养她,不然就你们就是对祖国的未来不负责任。”
多少孩子被爹妈推着赶着恨不得用鞭子抽着都不愿意学习,她家明明却天生爱学习。
陈凤霞没说话,郑明明先喊出来了:“我不要,我才不要上课呢。”
说着,她还做出了嫌弃的表情。
一如她说“吃冰棒会肚子痛”时的模样。
老师再接再厉,还在积极推销:“小朋友,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将来做祖国的建设者,多好啊。”
郑明明一把抱起了弟弟,“咚咚咚”地往下走。
陈凤霞赶紧跟老师道歉,匆匆追出去。
一直到楼梯口边上,她才搂住了女儿,阻止了往下冲的小姑娘。
她叹了口气,抱起儿子,牵着女儿的手,小声道:“慢慢下楼。”
出少年宫的大楼的时候,陈凤霞轻声问女儿:“明明喜欢电脑吗?”
郑明明急吼吼地否认:“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陈凤霞心酸的无以复加。
怎么会不喜欢呢?喜欢明明是藏不住的。可是女儿永远都会否认。
因为害怕得不到会失望,所以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不喜欢,既然都不存在希望了,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上辈子郑明明不仅没结婚生子,她连恋爱都没谈过。
跟母亲吵架的时候,她急了就会喊出声:“我没能力爱上任何人,我从没爱过人。”
陈凤霞不懂什么教育心理学,也说不清楚人的复杂。
可她老怀疑这跟女儿从小到大不敢喜欢任何东西有关。
大女儿已经习惯了不提任何要求,对任何事物都不表现出强烈的喜好,所以连喜欢人也一并被她压抑,等到最后,她索性丧失了这个能力。
想到这儿,陈凤霞心惊胆战。她没想到女儿才这点大就已经如此压抑自己。
呵,不叫压抑,现在这种行为被包括自己在内的大人称为懂事。自己不一直沾沾自喜女儿的懂事吗?可以掩盖自己无能,不让自己在人前难堪的懂事。
看,不是自己不给,而是孩子不要啊。
说穿了,不过是无能的大人的自私。
陈凤霞却没办法抛弃这种自私,因为她没能力说出让女儿去上少年宫的话。
一个月一百块钱的开销是回事,小儿子谁带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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