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吗?”露比忽然说,“我总觉得你不是个会胡乱杀人的人,否则早就已经动手了。你之所以把我关在这里又不主动杀我,也许是还在等待吧。”
他在等待什么,耐人寻味。
今天他伪装自己,从容地离开了翡翠女王的家。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因此对杀人无数的职业杀手产生了更多好奇和疑惑。
他们是真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去夺走别人的生命吗?还是因为被杀的对象本身恶贯满盈、罪案累累,所以才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当做黑暗的公正、正义的使者呢?
他难掩心中的烦闷,露比本人和他讲述的那些故事带来了无形的、巨大的压力,让他忽然间对自己的行动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你是职业杀手的中介人。”他感到自己打字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屏幕上的文字没有情绪,也不会因为他内心的动荡而经由机器语音朗读传递出去,“我知道白猎鹰的委托目标一直是黑道头目、腐败官员、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等等,其他职业杀手或许没有这么多规则,你替他们挑选任务,是为了避免他们产生心理上的罪恶感吗?”
“什么?”这一次露比是真的笑了,“没那回事,我没有替他们挑选任务,只不过杀黑道头目、腐败官员和穷凶极恶的杀人犯的酬金比较高,谁会花大价钱找职业杀手去杀一个老好人呢?那样的目标对心怀恶意的人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啊,自己动手或者找个小混混代劳不好吗?”
他笑得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嘴角干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我想起被你带来这里之前,刚接到个很不错的买卖,一个警察委托我们去杀一个混混,原因是那个混混杀了他的妻子。是不是很好笑?他是个警察,甚至还是个有能力、人缘好、职位又高的高级警探,将来很有希望可以爬到局长的位子。可是他的妻子被人打死在家里,他却束手无策,只能求助于职业杀手帮忙。”
说完,露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又问:“不好笑吗?”
“哈哈。”他在屏幕上打了两个笑声,却没有笑。
“像这样的委托,得到的酬金是非常丰厚的,因为仇恨会缩小人们的视野,让他们只关注复仇这一件事。”
“这次,你得到多少钱?”
“我还没来得及把任务交给杀手,所以委托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露比说,“不过报酬通常是预支的。”
“你们会因为完不成委托退钱吗?”
“不会,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完不成的委托。”
“从来没有?”
“没有,而且委托人也都对我们很满意。”
“如果在接受委托之后,委托目标已经死于他人之手呢?”
“这种事倒是发生过,不过在接手之前我就告诉过委托人,无论目标死于什么原因,钱都是不退的,最多收不到尾款。很合理对不对?双方都按照约定就不会产生不满。”露比以一种非常令人信服的姿态说,“所以,如果有一天你也想委托我们杀什么人的话,一定要按规矩办事,支付定金、等待结果。我们的宗旨一向是为人们解除烦恼。”
他竟然还在这种情况下为自己的职业杀手做起了推销。
“要是有人没按照规矩办事会怎么样?”
“哦,那就很麻烦。”露比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以为露比会思考为什么自己没有立刻被杀,或者绑架他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可是露比想了一会儿却说:“我一直在想最后的那个委托,你提醒了我,我还没确认有没有收到定金。你知道的吧,对职业杀手来说赚钱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把这些钱变得正当,所以有时我们会用支票、转账的方式收钱,有时却需要现金。我有好几个仓库用来存放现成的钱……别误会,我不是想用钱贿赂你让你放了我。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钱,而是有更高的目标。”
屏幕前的人回避了这个话题,说道:“作为一个贩卖情报、从事军火交易和职业暗杀的人,有几个秘密存放资金的仓库并不让人意外。”
“可是这个世界乱糟糟的,到处都没有好人,一个摆满钞票的仓库难免会有人打鬼主意。”露比说。
他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的呢?他让那些会打鬼主意的人也加入到这个系统,让他们成为这个系统的一部分。虽然露比从没有像一个公司那样去经营自己的情报圈,却在潜移默化之间让每一个通过直接或间接方式为他传递消息的人自然而然地变成特罗西的“员工”。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能领到“糖果”,渐渐地,他们就开始自觉维护起这个系统。
露比毫无保留地、源源不断地吐露自己的情报内幕,那种如同宗教信条一样对众生平等敞开的姿态令聆听者越来越不安。
安格斯是以复杂庞大的家族力量来运行他的情报系统,鲁伯特家族的势力渗透到城市的每个角落,无所不达,所以才能互为辅助让城市的地下世界为他们所有。理论上来说,露比要在父辈的阴影之下完成新体系的迭代比安格斯当初在动荡年代里崛起更困难。
毫无疑问,他做到了。
这个新体系是不可思议的,没有具体规范,只有约定成俗的规则,全靠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人口耳相传。他甚至不去规范他们,事实证明,情报圈里的关系更直白更敏锐,如果有人想不劳而获,只要一次,就会很快被排除在外。一旦没有人把消息传给他,他就不再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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