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路当归走出了休息室,护士长连忙转过头,拼命朝他使眼色,意思是让路医生先回避一下,她们会处理好的。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中年男人刚一看到路当归,就抬手指着他的脸,用本地口音开始嚷嚷:“我就是来找他的,为啥骗我说人不在嘛?”
护士长脸上堆着愧疚的笑:“路医生白天不值班,刚刚才到的医院,他确实不知情——”
没等她把话说完,中年男人完全无视了周围几名护士的阻拦,拉着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径直朝着路医生走了过去。
认出面前的年轻男人就是医院公告栏上的路姓医生,中年男人面色不善地开了口:
“路医生,我媳妇今早才送进医院,晚上你们就打电话来,说她寻死觅活要跳楼了,是咋回事?”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路当归敛了敛眉头。
刚才那名女患者属于A07病区,诊断单上登记的主治医生确实是自己。这名中年人或许也是看了诊断单上写的医生信息,才直接找上了门。
将目光从中年男人的脸移向了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路当归淡淡出声:
“李先生,您夫人三年间生育了四个孩子,身体的健康状况和精神状况都不是很理想。既然已经产生明显的产后抑郁症状,您为什么还要让她继续备孕?”
被路当归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中年男人的脸色骤然一变。
将怀里的小孩交给年纪比较大的女孩,他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扯住了路当归的领口。
“这是我自己的家事,你他妈管得着?”
瞪着面前毫无惧色的年轻医生,中年男人的语气里满是威胁,“老子才要问了,要是我媳妇今天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赔得起么你?”
后脑勺撞上了身后的休息室门,脑后陡然传来一阵痛意。被中年男人紧紧攥着领口,路当归不怒反笑:
“李先生,医闹现在已经入刑了,请您注意下举止。”
他心里自然清楚,那么大的雷雨天,男人专程跑来医院是为了什么。
家里养了那么多孩子,开销自然不小,老婆又住进了医院,每天都要花钱。要是能够拿轻生这件事当作把柄,狠狠讹上医院一笔,倒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看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护士长早就偷偷溜下楼,将安保处的保安喊了上来。
透过玻璃大门,看到背后围过来了几名身着制服的保安,中年男人也有些怂了。
他一把松开了路当归的领口,却在转过身的前一刻,正正朝着路当归的脸吐了一口吐沫。
“路医生!”
护士长惊呼出声,跟在身后的几名保安也顿时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路当归抬起手,一点点擦走了脸上的污痕。他眉眼低垂,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我没事,”将纸巾扔进角落的垃圾桶,路当归双手插兜,淡声道,“患者应该已经醒了,带李先生去A07吧。”
走廊上的人都已经离开,路当归转过身,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
进了卫生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扭开水龙头,简单洗了两把脸,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影。
对熟悉和亲近的人来说,自己或许有些暴躁,还很爱发脾气。但在外人面前,他其实总是一副处处忍让的性子。
一直在人前保持着这样的假象,他从来没有奢求过有人能注意到自己的真实感受,哪怕关心地问上一句都好。
直到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第一次有人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那个人坐在后院的轮椅里,神色淡漠地望向他:
【为什么会烦?】
乌云散开,月光沿着透气窗的缝隙洒上了卫生间的瓷墙。
湿漉漉的水滴沿着发梢往下淌,雾气弥漫上镜面,镜子里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在水池前静静站了一会,路当归擦干净脸上的水渍,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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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来到七院工作,这还是路当归第一次上到封闭病区的最顶层。
他曾给自己找过很多借口和理由,每次都已经走进了这部电梯,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那个按钮。
夜色已深,所有的巡房工作都已经结束。
封闭病区的走廊同样空无一人,除了过道顶上的声控灯,和走廊尽头那扇镶着铁丝的大门,整层楼已经没有别的光源了。
走出电梯门,路当归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朝着走廊尽头的大门走了过去。空荡的过道里,他的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
一路来到走廊尽头,路当归在封闭病房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关在里面的那个人应该早就休息了。
并不想打扰到里面那人的休息,抬起手在门口站了很久,路当归还是没有敲响眼前的这道门。
他不想回办公室去,应付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的关怀与慰问。也不想待在休息室的隔间里,就这么和着衣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虽然隔着一道门,但这里有他可以放下一切,临时停靠的港湾。
叹了一口气,路当归背过身子,靠着病房门缓缓坐到了地上。
双手抱住蜷起的膝盖,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上身后的病房门,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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