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擅长怼给你发工资的人啊。”林惊昙短促地笑了一声,“话是这么说,但当选择变成了一种潜规则,不遵守的人就会感到无形的压力。况且这也不是最佳选择,一味给观众提供他们感兴趣的事物已经落伍了,我们真正该做的是如何无中生有调动起他们的兴趣。”
顾霆总觉得林惊昙舌灿莲花,话都是他在说,偏偏又一时难以反驳——他遗憾地想,这就是自己读书太少的坏处,有时间还是要多读书,早晚能说得过林老师。
顾霆绕开了这个话题:“既然这个姓乔的是假恋爱,那钟欣然是想留下孩子,跟他正式奉子成婚,结束十多年的长跑?”
林惊昙嗤笑:“如果他乐意和欣然结婚,就根本不会有这十多年。他家里一直希望他找个门当户对的贤妻——换句话说,就是能无条件忍受他还能给他带来一大笔嫁妆的保姆。何况嫁给他有什么好?牺牲自己的事业,一边和产后抑郁斗争一边目睹他继续花天酒地?如果钟欣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我会立刻和她解约。”
闻言,顾霆长久地凝视着他,林惊昙只得举手承认:“是,放任她沉迷到这个程度,我也有错,我总以为她能自己走出来。”
就像他对厉南亭,再怎么痛得撕心裂肺,这团脏心烂肺也是要剖的。
在旁人眼里这个孩子的事或许是危机,但在林惊昙眼中,未尝不是一个让钟欣然彻底和对方断掉的机会,因此他面上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旁人看了定会认为他冷酷,那毕竟是一个曾有机会成形的生命。
顾霆就对他即将要做的事完全笑不出来:“即使是这样,生下孩子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们工作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到什么程度才必须干涉私人生活?”
林惊昙望着他,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怜悯,让顾霆脊背上蹿起一阵冷意:“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了,今天解答问题环节到此为止,做个乖司机,闭嘴开你的车。”
林惊昙阖眼养神,不停揉着额头,神情有些疲惫,不知不觉陷入了浅眠。
到达钟欣然住所时,顾霆见天色还早,便没有立刻叫醒他,而是沉默地解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林惊昙身体里似乎内置一台工作时钟,不到五分钟便自主苏醒,一边下意识向上裹了裹顾霆的外套,一边打哈欠:“开得很稳,多谢了。”
顾霆点头“嗯”了一声,很破坏气氛地直接伸手拿回了自己的外套,林惊昙这才发现他刚刚干了什么,恍然一笑,像一汪冰泉重新开始流动:“很会照顾人嘛。”
他又用了三分钟整理仪容,下车时已经风度翩翩,像影视剧里标准的斯文败类,然而顾霆跟在他身后,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方才的睡颜……他是在头疼吗?
不知为何,顾霆有几分释然,看来劝别人拿掉孩子这件事即使对林惊昙而言,也不是那么轻易的。
确认了林惊昙多少还像个“人”,顾霆勾了勾唇角,心情微妙地变好。
钟欣然住处的装潢极有品位,风格复古,走廊上挂着她模仿上海滩“妖姬”白光摄制的一组海报,她身着旗袍,鬈发如海浪般堆叠在肩头,半侧身,扬眉回首,仿佛随时能甜美地唱起一首《魂萦旧梦》:“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断无消息,石榴殷红——”
林惊昙见顾霆驻足,亦随之停住脚步,用一种炫耀自家孩子考试成绩般的语调问道:“好看吗?”
顾霆在母亲没出事之前,也是跟着她见识过大场面的,他天生就有对“美”的敏锐感知力,并且非常诚实:“很美,这是张有故事的面孔。”
“有一位导演一直想拍白光的传记电影,看好的女主角是欣然,但对她的能力还存有疑虑。”林惊昙说了个名字,“毕竟他的电影一向是要冲奖的,贸然启用能力不足的演员只会拖垮他的作品水准。”
林惊昙一边解释,一边敲了敲那张海报:“一切只看《孤峰》能不能成功了,欣然把海报明晃晃挂在这里,已经昭示了她的野心,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那种人,你觉得她会甘心嫁给乔沛然,放弃所有事业吗?”
顾霆沉吟半晌,只得认同,毕竟在他眼中,钟欣然放弃《孤峰》太可惜。
为了省房租,他暂时住在林惊昙家,按林惊昙的话说:“我还没养过大型犬呢,养你正好,你还能自己遛自己”——甘棠知道后大为诧异地提醒他,你还可以去住我们的员工宿舍,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由于近水楼台,他先看到了《孤峰》的剧本,这并不是一味塑造英雄主角的爽片,而是一部现实生活中没丈夫、没孩子、独来独往,被人视为“异类”“失败者”的女性,屡败屡战的传奇,重点在于诠释女主角为了登山的理想而牺牲普通生活的钝痛,以及终于站在山顶迎接旭日时挑战人类极限的感动,可想而知,对演技要求极高。
片中没有一般意义上的爱情戏份,只有一位女主角大学时的前男友,他也曾是登山爱好者,与主角不同的是,他最终远离了珠穆朗玛峰,而是选择了按部就班的现实生活,但他从内心尊敬并支持女主角的理想,在她登山受伤时鼓励她进行复健;也在她因母亲去世,自己却没能赶回见最后一面而痛苦时陪她喝酒到天明,是个很容易令观众产生好感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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