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也没再忍住哭声,但他也没有停下来。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不知道他对我有那些龌龊的心思吗!我早就知道了!我来了第三个月,就打电话给爸妈哭,说我想回家。他们马上就来了北京,舍不得钱,坐的还是硬座,怀里却揣着几千块钱现金要给张念文。说不管怎么样谢谢张导看得上我……我能怎么说!”迟也近乎崩溃地喊出来,“我能告诉他们张念文晚上到我床边来摸我吗!我能说张念文往我嘴里塞那种东西吗!我要是回家了,那些上课的钱怎么算呢!”
喻闻若走上去,想安抚他。徐穹眼睛不易察觉地红了一点。
迟也挣开了喻闻若,继续往下说。
“我必须出人头地。必须赚钱。”他咬牙切齿,“为了这个,我一忍再忍,忍到拿了金燕奖……我以为我就能离开他了……”
然后他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你说的那些后果,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你不就是想看看我决心到底多大吗?不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到时候张念文会不会告你们吗?”迟也看着徐穹,狠狠地抹了抹满脸的泪,“我也想躲,我躲了他这么多年,可他就是不让我活!他要逼死我,逼死我身边的人……好啊。我现在连我爸妈知道都不怕了,这个决心够不够大?”
徐穹突然侧过脸,一滴眼泪飞快地从她眼角滑过去,但被她掩饰得很好。
“迟老师,你先坐一会儿。”徐穹突然换了称呼,她的嗓子也有点哑,“我去给你倒杯水。”
其实她的办公室就有自热饮水机,但是房间里的人都有意忽略了这一点。徐穹朝喻闻若使了个眼色,本来是想让他安抚一下迟也,但喻闻若几乎没有犹豫,尾随着徐穹出了办公室。外面的格子间里零零散散地还有一些人在加班,喻闻若觉得他们一定听到了办公室里激烈的动静,但看到徐穹和喻闻若出来,他们都只当不知道,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徐穹冷着脸,继续往外走,喻闻若跟着她,一路走到了露台上的吸烟区。喻闻若都不知道徐穹有吸烟的习惯,但她动作流畅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出来,又递给喻闻若。
“我不用。”喻闻若拒绝了,“你什么时候……”
“从环庆回来以后。”徐穹点燃烟,深深嘬了一口,“本来都戒了十多年了。”
喻闻若看着她,用一种非常低沉的语调说:“你刚才是在给他做pre-interview。”
徐穹嗤笑了一声:“看来你还是从你爸那里学到一点东西的嘛。”
喻闻若没搭腔,他现在其实非常生气。徐穹在迟也身上用的手段常用于电视台,预采访的目的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采访者全面地了解受访者,也让受访者明确即将要在节目中谈论的问题和如何谈论这些问题。但只有在非常不信任受访者的情况下,才会采用徐穹刚才那种猛烈进攻的姿态。她不是为了让迟也了解访谈里会提及的问题,她是在给迟也施压,看他会不会暴露出任何破绽。
“你根本是在折磨他。”喻闻若指出来。
徐穹并不否认这一点。
bridge办公室的楼层很高,所以露台的风非常大,吹得徐穹长发乱舞,她不耐烦地捋了一把,转过脸,让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脑后。
“你准备跟我再来一番大道理了是吗?”徐穹抽了一口烟,不无讽刺地问他,“这次是什么?新闻理想?媒体人的正义感?”
喻闻若没说话。他也不打算再一次承受徐穹的奚落了。
徐穹突然转过脸来看着他:“那些我都有过。”
“什么?”
“新闻理想,和正义感。”徐穹说,“我以前是个调查记者。”
“我知道。”
“你觉得我听到那些事情无动于衷吗?我女儿也19岁……”她突然哽了一下,但她忍住了,“可你知不知道,报道这种事情有多大的风险?他还要把王永乾也扯进来……这实在不是我们一本时尚杂志该做的事!”
“这是所有人都应该做的事。”
徐穹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我真的很讨厌你动不动到我面前来讲这些大话。”
喻闻若沉默不语。
徐穹轻蔑地笑了一声:“你懂什么呢?你一天都没在新闻学院里呆过,一天都没有去基层跑过,你一点儿都不懂这个国家,却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你才来了几天?你知道维持这本杂志要付出多少?你只是为了给你的男朋友出一口气,就跑到我面前哭哭啼啼,撒泼打滚,要所有人陪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你作为主编,公私不分,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你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的不是?”
喻闻若漠然地点点头:“是,我没有资格。”
徐穹沉默了很久,她指间的烟渐渐燃烧完了,她把烟踩在脚底,突然轻声道:“他真的不该把我女儿牵扯进来。”
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出来,他看上去已经平静了很多,站在露台的门口看着他们,叫了一声:“喻闻若。”
喻闻若和徐穹都转过去看着他。
“我想先回去了。”迟也说,“我很累。”
喻闻若赶紧上前一步:“我送你回去。”
徐穹看着他,目光幽深:“等一下……”
迟也筋疲力尽地转过身:“徐总,今天耽误你时间了。bridge不愿意做这个报道没关系,我就算是自己去发条微博,也会把这件事曝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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