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天他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对方问的是,“你觉得你还能再捧一个影帝回国吗?”
迟也当时眨了眨眼,一派天真地回答他:“他们给的话我当然要啊。”
现场一片哄然大笑。
迟也在笑声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坐在人群里,一边轻轻鼓掌一边含笑看着他。视线相撞,迟也像被烫了一下,迅速移开了视线。
他记得这个人。昨天他狼狈地逃出去,险些摔倒在酒店大厅,是这个人过来帮了一把。当时酒店前台用英语和意大利语轮番问迟也需要什么,但迟也一句都听不明白,只是抓着前台的制服袖子,像抓着救命稻草,用他支离破碎的英语重复一个单词,“help.”
酒店前台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却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年轻男人闻声走到了他身边,用中文问他:“你会说中文吗?”
迟也整个人僵在那里,抬头看着他,近乎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点头的瞬间眼泪也跟着掉了出来。他看起来就像个摔碎的瓷娃娃,不可方物,一地狼藉。
那个人扶了他一把,低头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红痕,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你怎么了?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迟也浑身轻颤,好像被“报警”两个字吓到了。
那个人看着他的神情越发担忧,大概是迟也看上去实在年纪太小了,他不由追问了一句:“你多大了?一个人吗?你父母呢?”
迟也咽了口唾沫,听见自己的心从狂跳缓缓地平复下来。他的手还在抖,但他极力控制住了。
“我没事。”他声音很轻地回答,“我……我只是找不到我的房卡了。”
那个人一脸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迟也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轻声请求他:“能让他带我回房间么?”他指了指仍旧一脸茫然的酒店前台,又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说英语。”
那个人点点头,简单地翻译了一遍。酒店前台很快问清楚了他住的房间,陪着他进了电梯。迟也始终躲着那人的视线,一直上了楼才想起来,他应该讲一句谢谢。
迟也端着酒杯,主动走到了那个人身边。他正在跟一个亚洲人女孩子说话,两人语速很快,显然是很相熟的好朋友,但用的是英文。
迟也有些尴尬地站定,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合适。
那女孩子先看到了迟也,顿时激动地叫了一声,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上来紧紧握住了迟也的手,“迟也!”她叫道,咬字有一些微妙的怪异感,“我非常喜欢你!你太棒了!”
迟也的脸红了一下,“谢谢……我……我能不能……”他语无伦次地回答,眼睛不断往那个人身上看。
那女孩子立刻会意,飞快在那人耳边咬了一句话,然后就开溜了。
迟也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她说什么?”
“没什么,她让我记得要个签名。”
“哦……”迟也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他赶紧掏了掏口袋,然后抬起头,“可是,我没带笔。”
那人看着他,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迟也意识到他其实长得非常好看,尽管他并没有取笑的意思,但迟也还是更加窘迫了。
“没关系,她会理解的。”
迟也点点头,“昨晚我应该谢谢你。”
“举手之劳。”他从身边经过的侍应生那里随手拿了一杯香槟,啜饮了一口,才问道:“你后来找到你的房卡了吗?”
“嗯。”迟也点点头。
“那就好。”
“你……你是记者吗?还是导演……演员?”
那人摇了摇头,稍微凑近了一点,指了指刚才走开的那个女孩儿,“我是她的朋友。而她——”他的手指转了半个宴会厅,指向了正跟张念文谈笑的一个大胡子外国人,“是他的学生。”
迟也震了一下,他认识那个大胡子,那是英国很有名的一个导演。
那人又笑了,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迟也,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昵。他眨眨眼道:“别告诉别人,我只是混进来的。”
迟也点点头,他心里有数,这是《夜盲》的映后宴会,非常小型,来的人要么跟主创有关系,要么跟这次电影节主办方有关系,他说自己只是混进来的,迟也并不相信。
“那你也别告诉别人。”迟也看着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紧,他没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也没说他不希望对方告诉别人什么。
但那个人听懂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迟也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祝你顺利获奖。”他最后跟迟也碰了个杯,走开了。
那篇稿子便是以这一幕结尾——迟也在那场宴会上再也没有跟别人说过一句话,他始终端着那杯酒,得体而疏离地朝所有人微笑。
标题是,《局外人迟也》。
迟也收工回到保姆车上的时候刚过凌晨三点,小可倒在车上,已经睡了过去。迟也给小助理使了个眼色,她便很熟练地把毯子盖到了小可身上。
小可被惊了一下,醒了。
“收工了?”她声音含糊地问,“辛苦了……”
“嗯。”迟也坐下来,掏出了自己的手机,“bridge那边肯报销了吗?”
“没有。”小可打了个哈欠,“明天再说吧——”
她的话被手机上“叮”的一声提示音打断,她低下头,看见跟迟也的对话框里显示转账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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