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穹手肘撑在桌上,身子前倾,托着下巴看他:“小宋给我看了你关于迟也的那篇文章。”
喻闻若抬起头,他今天戴了一副金丝框的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写得有问题?”
“文章写得不错。”徐穹笑了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写出来了。”
喻闻若:“当时没用录音笔,再不写怕记不清他原话了。”
“为什么没录音?”
喻闻若顿了一下。她语气平静,但问的话多少有点儿质疑的意味。但徐穹好像无知无觉,仍然直视着喻闻若,等他回答。
“迟也抗拒采访——尤其是在我用风尚盛典要挟他以后。”喻闻若伸手扶了一下眼镜,“这是个人访谈,没有录音设备他会更放松戒备,只要我记得住他说了什么就行……徐总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吗?”
徐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徐穹:“你以前是做媒体行业的吗?”
喻闻若听出来她话里的刺探,不软不硬地用一个笑容顶了回去:“找我到底什么事?”
徐穹撇撇嘴,没追究。“那篇稿子不能发。”
“文章写得……”
“文章写得完全没问题。文采斐然,比大部分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都强。”徐穹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话是好话,但就是让人怎么听得都不舒服。
“是迟也那边觉得有问题不让发?”
“艺人团队有问题不会找我,我不知道他们看了没。”
喻闻若不问了,他缓缓摊开手,做了一个困惑的表情,等着徐穹给他解答。
徐穹也不多说,拍了一下手上的平板,点亮屏幕,直接交给喻闻若。
喻闻若还没接过来,就听见了迟也的声音。
“人只有往回望的时候,才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一路走过来每一个岔路口……”
喻闻若眉头皱起来,他把平板摆正,看见屏幕里的迟也留着一个跟现在完全不同的发型。任何一个做时尚的人都能看出来,他那身造型最起码在五六年前。镜头离他很近,迟也话说得很慢,一边皱着眉头在想,每说一句就要停下来,甚至来回往复,看得出语言表达能力很一般,但说得非常真诚,眼神干净得像是某种小动物。
“你还以为那只是一个平常的礼拜六。”画面里的迟也低下头,抠了抠自己的手指,“你根本不知道……”
喻闻若“啪”地敲了一下屏幕,暂停了这个视频。他没说话,但是牙关咬得很紧,好像要把火气嚼碎在牙关。
徐穹把自己的平板拿回来,好一阵儿没说话,让喻闻若自己处理这个信息。
“你怎么会去问他那些问题?”徐穹发出哭笑不得的声音,“他年少成名,一步登天,你能够想象有多少人已经问过他这些问题了吗?你觉得大家都不好奇他是怎么作出命运的选择的吗?这么多年,这些话他都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写过他的文章都给你找出来,看看有多少次他讲过这什么岔路口,什么打游戏的提示——他讲这些话,眼睛都不用眨,一个字都不会差。”
喻闻若抿紧了嘴唇,无话可答。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了一下,宋嘉临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徐总……”
徐穹:“用哪篇稿不用哪篇稿,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手里。小宋不敢跟你说,只能我来说。”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徐穹有意地停下,让每一个人都充分体会一下这尽在不言中的意味,然后才轻松地耸了耸肩:“当然,我不会插手喻主编的工作。以迟也的人气,无论写什么他的粉丝都会买单的,更何况是我们新主编亲自执笔……”
喻闻若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舌尖顶着腮帮,打断了她,“徐总,我听懂你的意思了。”
宋嘉临赶紧找补:“是我不好,我给喻主编发的链接不全……”
徐穹没理她:“你知道小宋为什么只给你发了迟也近半年的活动和访谈吗?”
喻闻若现在已经知道了,但他不想回答。
徐穹接着训他,“因为再往前的,所有人都听腻了。金燕奖,听腻了,最年轻的影帝,听腻了,影帝转型做流量,那些冷嘲热讽都已经翻不出花了。”
她刹住了车,好歹留了最后一丝颜面。但喻闻若已经听懂了她真正的意思。所有人都听腻了,唯独他喻闻若不知道。他没听过,没见过,没经历过。因为他是外来者,圈外人,是个被迟也糊弄得团团转的蠢货。
喻闻若把眼镜摘下来,折好镜架,放在了那一沓跑车资料上。
“我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徐穹:“我也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他说的时候非常诚恳……”喻闻若没把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护有些无力,越说只是越加深了自己被羞辱的感觉。
“他是个演员。”徐穹看着他的眼神几乎有些可怜他了,顿了顿,又替他开解似的。“一个很厉害的演员。”
再真的话,再诚恳的感悟,在无数次的盘问和复述之后,都难免裹上一层经年的油渍。喻闻若回想起迟也听说他要聊《夜盲》之前那些旧事时的笑容——他到此刻才真正明白那笑容的真实含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这篇稿子写得太快了,所以还有足够的时间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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