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好,还有一个人能膈应她,正康帝深吸一口气克制情绪,拿扇子虚点旁边的安止,朗笑道:“你们许久不曾见面,明日我放他假,一家人,好好相处。”一家人三个字咬的格外重。
成功看乐则柔绷不住虚伪的表情。
正康帝终于舒坦一点——
凭她再如何嚣张,也要和一个阉人捆在一起。
他笑着离开富春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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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又有什么意思?
养心殿里宫女和内侍都退出去了,佛手香与博山炉散出的清甜香气混在一起,幽静怡人。
往日最能清心安神的味道丝毫不起作用,正康帝仰靠在椅子上,看着藻井,满心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如果,如果他没有夺嫡,什么江南世家割据、逸王威胁根本不会发生,父皇的圣旨,最后是传位于自己的,他本可以顺顺利利名正言顺接手一个安定王朝。
人算不如天算。
而现在,他要想办法将放出去的军权收回来,谈何容易。
谁愿意吐出嘴里的肉。
背上了杀父弑君的骂名,连一个小小女子都能辖制他。
挣来挣去,除了一身麻烦什么都没挣下。
他长叹了一口气,“朕以为自己能成千古一帝,可现在,江南乱成一团,江北落在逸王手里……”
他自嘲地笑笑,大宁开国两百年,他是最窝囊无能的皇帝。
安止垂头侍立一旁,良久道:“宁王妃昨日递牌子了,想进宫探望燕太嫔。”
正康帝虚点他,“你想让朕做昏君?嗯?”
“小的不敢,是小的见陛下苦闷,一时无状,请陛下恕罪。”
正康帝摆摆手,“行了,让她去昭延殿。”
安止应是。
可怜燕太嫔吃斋念佛十几年,老了老了要被拽出来给鸡鸣狗盗当幌子。
他退下之前,清了清博山炉里的灰,又从袖子顺出两个香丸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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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条“改赋税”是抄袭清朝著名“摊丁入亩”。
第二条“兴工商”是我自己编的。
声明:本文古代架空。
第71章 温柔(一)
正康帝谈完正事便带着安止离开,一刻都不愿和乐则柔多呆,潇洒高挑的背影冒着怒气。乐则柔也是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不咸不淡说了句陛下慢走就当送客了。
“七姑与安公公这一番红脸白脸着实精彩,竟连皇帝的反应都能提前预料,准备对策,高某也算大开眼界了。”
今天这局从踏入这道门开始,正康帝已经输了。
他见到高隐和乐则柔一起出现,会更信安止这个“自己人”,而安止一次次递话柄给乐则柔,正话反话利弊详谈,正康帝不信都难。
这番配合默契环环相扣,高隐意犹未尽地抚须感叹。
乐则柔却没做声。高隐看过去,只见她站在窗边,怔怔垂眸对着杯中残酒出神。
他认识乐则柔八年了,从未见过她这副丧气,失了魂似的样子,不由噤声。
“我没和安止说过这件事。”她淡淡地说。
安止如此配合,事先竟不知情?高隐心下大惊,飞快盘算着。
半晌,乐则柔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偏头对高隐笑笑,自嘲似的说了一句,“高先生,有时候我真挺羡慕您的。”
高隐怔了一下,没等他细想其中深意,乐则柔嘴角已经挂好了三分笑,一如平常,似乎刚才的失态只是他眼花错觉。
她一口饮尽残酒,道:“今日废这么多口舌,也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帝能听进去几分。”
此时街上来来往往各色人声喧哗,疲于生计的杂货摊夫妇堂堂正正彼此擦拭额头的汗,不知道富丽堂皇楼阁里有达官贵人在羡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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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则柔的口舌显然没白费,正康帝听进去了,但只听了一半。
第二天他秘诏冯子清进宫,议事两个多时辰,冯子清赶在宫门落钥之前才出来。
隔日大朝会冯子清上书,奏请取消丁税,并入田亩。史称“摊丁入亩”的浩荡变法就此掀开帷幕。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朝哗然。
朝臣吵成一片,无非是朝廷此后不再单收丁税,无地少地的人,而世家大族则要出些血,丁税并入田税里,土地越多,纳税越多。
钱倒还在其次,是正康帝释放的信号不得不警惕——今日他要变法,是对世家的试探,明日是不是就会得寸进尺,要求世家更多。
大家让他当皇帝,可不是想有个逸王。
“咱们多不容易能有今天这局面,要是撕开口子,谁知道往后要怎么变法!”
“正是如此,登基不足三月便要过河拆桥,未免太心急。”……
朝会结束,汉白玉阶下朝臣明显分成两拨,一大群是世家官员吹胡子瞪眼睛,另一小群以冯子清为首赞扬摊丁入亩,两拨人譬如木柴与火油,此时落个火星就能熊熊燃起来打成一团。
工部尚书陆衡狠狠瞪了冯子清一眼,挪动圆球似的身体气喘吁吁追上乐成,拽住他胳膊,“乐大人,方才您怎么不吭声啊。”
乐成拂去他的手。
“得得得,我不碰您。”之前乐家官员出事,陆家没少煽风点火落井下石,他倒也不避讳,一摆手直对乐成道:“以前那点子事儿就别提了,火都烧眉毛上了,先说狗屁的摊丁入亩要紧。咱们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是咱们领头的,这时候得拿出章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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