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森无法明白此时自己的心境,他把手上的纸袋递给梁鹂,淡道:“乔宇估计饭还没吃,把这个给他。我去打个电话,给他姆妈报个平安。”说完转身走了。
梁鹂摸着纸袋还是热乎的,她朝乔宇走去,大喇叭播报通往四川、云南、贵州、北京的列车开始同时检票,顿时大厅里乱成了一锅粥,蒙头大睡的、看小说的、吃盒饭的、小孩子们、甚至坐在乔宇对面的两位女孩子,都迅速站起身,或拎或提或背着沉甸甸的行李,朝入口方向排起长队,检票员穿着制服站在铁栏杆侧边,查票业务邪气熟练,瞟一眼便放行,反正到车上还要再检一次票,过了闸门的都撒欢往里跑,有一种生怕赶不上火车的恐惧感,其实这倒大可不必。
大厅里除了乔宇和梁鹂,几乎瞬间就空荡荡了,卖零食的列车站员和清洁工也不见了踪影,墙上的大钟滴嗒滴嗒指向了十一点。
梁鹂坐到他身边,乔宇下意识看她一眼,神魂似乎这才回笼,嗓音沙哑地问:“你怎么来了?”
梁鹂笑了笑:“你曾经跟我说过,想念阿爸时,就会来火车站坐会儿,看着从新疆开来的绿皮火车里走下的乘客,哪一天,忽然间能看到阿爸的身影,那将是多么开心的事啊!所以我想,你一定是来了这里。不过你搞错了方向,这是进站口,不是出站的地方呢!”
乔宇只觉自己的心被重重地锤了一拳,他的眼眶潮湿,鼻子发酸,浑身僵直,手掌攥握,梁鹂还在自顾说着:“你今天吃饭了么?这里有......”她忽然被一双手环抱住了,有些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乔宇已经俯过身来贴近她,下颌抵靠着她的肩膀,耳鬓擦着她的颊腮,酥酥痒痒的。
梁鹂有些慌张地想,要是被陈宏森看见了可不得了。
“乔宇.....”她试着唤他,乔宇低嗯一声,轻轻地说:“让我靠你一会吧!”
梁鹂心底顿时酸楚起来,这十数年间,他们同住一个弄堂,吃穿住行都在眼皮子底下,陈宏森家底丰厚,爷娘开明,他活得最幸福滋润。而她虽然爷娘不在身边,家境也一般,但外婆舅舅舅妈还有在美国的宝珍姨姨,都真心宠爱着她。哪怕是建丰,爷娘虽然没文化,也没太逼迫他成材。只有乔宇,他永远穿着光鲜得体,干净整洁,他带的饭菜也是丰富的,他的学习名列前茅,但她知道他家境困窘,依靠乔母微薄的工资生活,他的姆妈要强爱面子,生怕他在同学面前低人一等,所以吃穿用度好的都尽给他,对自己一分掰成两半花。
乔宇懂事,早熟,心思重。他厌烦这样的体面甚而憎恶,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拼命的逼迫自己学习。
他活得其实艰难而不易,却又把什么都抑忍在心底,难得如此时这般展露出布满伤痕的脆弱来。
梁鹂伸手摸摸他的发脚,他下意识地缩了缩颈子,却仍然眷恋她肩膀的温软,迟迟不肯离开。
梁鹂也就由着他,被陈宏森看见又如何,他对她的流氓行径多了去了,没资格说话。
乔宇不经意抬眼便望见站在不远处的陈宏森,他抿紧嘴唇松开梁鹂,坐直了身体。
梁鹂拆开纸袋,里面有炸鸡块,炸鸡翅、汉堡、薯条和一杯饮料。她把饮料和汉堡递给乔宇,一面道:“这是陈宏森带给你吃的。”
话才说完,陈宏森已经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乔宇边吃边向他道谢,出来时身无分文,肚皮早饿得咕咕叫。
“谢什么,我还不了解你。”陈宏森微笑道:“要不要吃完回去!你姆妈急得都要去跳黄浦江了。”
乔宇原本狼吞虎咽地吃着,却瞬间没了胃口,他问:“你告诉我姆妈......我在这里么?”
“没有。”陈宏森摇头:“我说你这次是真的被伤害了,所以我们打算去看个通宵电影平复心情。”又道:“离家出走肯定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你生气,你姆妈伤心,阿爸也没见到,大家鱼死网破最后谁也不落好,实在不必!”
乔宇的情绪镇定了许多,他说出自己的打算:“这周只有两趟火车开往新疆,一趟开过了,明早五点钟还有一趟,我想送送阿爸,不晓以后什么时候见了。你们不用在这里陪我,先回去吧!”
梁鹂连忙表忠心:“没关系,我要在这里陪着你,一起讲讲话时间过得很快的!”扭头问陈宏森:“你呢?你留下还是回去呀?”
陈宏森倚靠着铁椅、舒展开双腿,嗓音懒懒地:“我不是说了,我要看通宵电影!”
他想起什么:“买了这袋子肯德基,我今天打工白打,你们自己看着办!”梁鹂噗嗤笑了,乔宇的脸色也和缓起来。
候车室的房顶装了许多吊扇,呼呼地打转,虽然风力十足,但梁鹂还是被咬了五六口,她把腿翘到椅子上,抓挠蚊子块,陈宏森瞟两眼,嘲笑道:“都快成牛奶赤豆棒冰了。”
梁鹂用裙子捂住腿,蚊子又朝她面孔来,不堪其扰道:“我去买蚊香盘来。”起身朝门口走,候车室外有一家小卖部还亮着灯。
陈宏森也站了起来:“这附近乱得很,我随伊一道去。”乔宇没说话,只点点头。
梁鹂买好蚊香盘和打火机,回转身唬了一跳,陈宏森站在不远处路灯下,倒垂莲花瓣式的铁罩把灯泡掩得不那么明亮,光线是黄的,混混沌沌的黄。
她走过去,才叫了一声陈宏森,就被他伸手一把拽到身前,后背抵靠住路灯杆子,他俯首下来,亲吻住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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