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宝珍出国、舅妈怀孕、舅舅忙着饭店生意,外婆逐年老去,她却在长大,变得有力气,开始帮衬着做起了家务。
再回到房里,舅妈果然没有哭,怕打扰她学习,电视关了,倚在沙发上看小说,梁鹂将书全部拿出来,找了两本《大众电影》,把当中的钉子启了,一大张一大张的,是包书最好的材料,张爱玉也过来帮忙,全部包好后,梁鹂才道:“舅妈,我想去黄河路饭店、看看舅舅!”
“老师没有布置功课么?”
“没有!”
张爱玉同意了:“不过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乘车子的月票还有么?”
“有!”梁鹂很高兴,抱住她的脸亲一口,张爱玉噗嗤笑出声来:“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走到弄堂口时,恰撞见乔宇拎着一双崭新的黑皮鞋坐在皮匠摊前,凑近好奇地问:“你的鞋子怎么了?”
乔宇道:“给后跟加个掌子,就不怕磨损,可以穿好久!”又问她:“你要去哪里?”
“我往舅舅的饭店,你要不要一起去白相玩?”
乔宇摇头,没有说理由,梁鹂也心知肚明,反正是学习,做个鬼脸给他看:“你真要成为书呆子么?”
乔宇不答,眼里却含有笑意:“你这样子很丑。”心底忽然松动,如果她再邀请他一次,他就跟去了。
不过,可惜,谁也不是谁肚里的虫,梁鹂望见往南京路的公交车就要进站,连奔带跑的追过去,司机发动车子,瞟到后视镜有人再追,就又停了停。
气喘吁吁上车,不是高峰时候,人不多,寻个空位坐下,车门哐咣紧阖,摇摇晃晃前行,路过弄堂口,乔宇还在、且望着她,梁鹂想起刚才离开时也没打招呼,不礼貌,便把手伸出去挥了挥,恰乔宇把头低下,也不晓有没有看见,但售票员是看见了,声若洪钟:“各位乘客,勿要把头或手伸出窗外,出事概不负责!”
梁鹂来过几次黄河路,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小马路,经过长江剧场、长江公寓,还有功德林素食店,再走数步就看到了大富贵的招牌,也不晓是午后的缘故,行人寥寥,几家饭店虽开着门,但显得冷冷清清,倒是一家废旧物资回收站,生意红火,堆满了废旧纸箱书本报纸还有破铜烂铁,正一堆堆封好捆牢放到磅上称。横弄堂里有些孩童兴高采烈的在玩游戏,嘻嘻哈哈笑声朗朗。
梁鹂看见阿宝的车子停在路边,她进了饭店,一个女服务员很快过来,都是认识的,笑着招呼:“来寻舅舅是哇?在楼上三号房间里。”
梁鹂道声谢谢,上到二楼,黑漆漆的,因没有生意未曾开灯,她走到房间门口,正要进去,却听见舅舅和阿宝在讲话。
沈晓军抽着烟,沉默会儿说:“我打算把大富贵转让出去!实践证明,食客还是皆往乍浦路涌进,宁愿轧闹猛凑热闹,也不肯调换地方吃,虽然南京路外地客很多,但真正能弯进黄河路的却没几个,一年多撑下来,实在举步维艰,最近左思右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阿宝劝道:“侬要想清楚,开店不易关店易,我听说乍浦路人流太大已经不堪重负,政府一定会想办法来平衡,开发新的美食街是最好的分流,侬再坚持坚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或许又是一村。”
沈晓军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嗳,房租,水电煤,工资,进货款,天天再增加,我还欠陈阿叔五万块钱,家里用度也已几个月没给过了,爱玉把自己工资拿出来贴补姆妈,伊快要生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担忧的。我想倒不如快刀斩乱麻,及时折损,比以在天天滚雪球要强!”
阿宝道:“店开着,还有赚钱的希望,店关脱,侬打算到啥地方去弄钱还把陈阿叔,五万块不是小数目,贫民百姓一辈子都还不上!”又说:“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借把侬,还可以支撑一段辰光时间!”
第伍肆章
“不用,侬你也老大不小,积蓄还要留着讨老婆。”沈晓军把烟蒂用力揿灭了,再看向阿宝:“还不出车接生意去?”
“这就走!”阿宝站起身道:“关店要慎重,我是不同意,侬听兄弟一次,不会得吃亏!”
沈晓军点头,俩人从房间出来下楼,服务员金蕙正把手巾折成扇状插进玻璃杯里,看到他们奇怪道:“你们在楼上呀?方才梁鹂来过,说没寻到人,又走了。”
沈晓军问:“她有讲为啥事体来么?”见金蕙说没有,阿宝问:“要回去哇?我顺路送侬一程。”
沈晓军也有些担心爱玉,交待金蕙几句,搭阿宝的车子回到成都路,穿过弄堂,灶披间里没人,但孙师傅家的炉子上顿着钢盅锅,咕嘟咕嘟作响,弥漫出一股煮茶叶蛋的浓郁香气。他上楼回房,静悄悄地,老式房子光线都不亮,窗外的阳光筛进房内,一条条在地板和沙发上晃动着,忽明忽暗。他走到床前,张爱玉听到动静正坐起来,见到是他,抬手捊着耳边的头发,笑着揶揄:“大忙人回来了。”
沈晓军问:“阿鹂呢?”
“去黄河路了,说想你,要见你,她人呢?没和你一道回来?”
“枉我没白疼她!”沈晓军噙起嘴角:“没寻到我先走了,我搭阿宝的差头出租车,比伊乘公交要快多了!”他去洗把脸后,复又坐过来,抚摸着爱玉圆滚滚的肚皮,能感受到胎动,戳顶他的掌心,爱玉伸手捏捏他的下巴:“瘦了许多!姆妈说晚上炖鸡汤,你一定要多喝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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