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卫生搞好,开始准备年货。灶披间里近春节期间一直香飘四溢,绞肉机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杀鸡宰鹅自制咸肉和腌鱼,还有得会买只猪头来,坐在弄堂里用镊子仔细夹毛,再挂到屋顶晒台晾着;自制蛋饺和狮子头,炸龙虾片,蚕豆花和肉皮,做酒酿和糟蛋,包汤团,还有八宝饭,材料备齐自己做,嫌麻烦的就委托沈晓军从光明邨买进来,这也是人情,因为每到过年的辰光,光明邨门口会得排起一条长龙,从早上排到黄昏,还不一定买得到。
大年夜前夕,孩子们必须带去公共浴室洗澡,梁鹂先从女间出来,小脸红扑扑,陈宏森恰也洗好澡,他问:“你肚皮饿么?”
沈家妈这些做人家勤俭持家的人,既然交钱汰浴洗澡,就要汰浴个够本、图个心里平衡,不在里面待两三个小时是不肯出的。
辰光长又空气闷热实在耗精力,梁鹂肚皮咕咕叫,她点头:“饿!”
陈宏森道:“我请你去吃面。”
梁鹂歪头笑看他:“陈阿姨不是没收了你的零用钿?”
陈宏森也笑:还不因为你?不过阿姐悄悄会给我。
梁鹂跑去告诉沈家妈,沈家妈坐在长条凳上让人搓背,哼叽一声:“注意安全!再用力搓,用力!”
她很快又跑出来,和陈宏森并肩往淮海路走,有两个调皮鬼在路边玩摔炮,看见梁鹂觉得好欺负,就往她身上掷,陈宏森大喝一声,立刻跑开了,停在十数步处远远地望过来。
梁鹂问他:“你爸爸过年回来吗?”
陈宏森摇摇头:“应该不回来,他们的轮船还在外海。”
梁鹂道:“你不要难过,我现在过年不仅爸爸,姆妈和弟弟也见不着。”
陈宏森看她一眼:“我不难过,你也不要难过,分离是我们人生必不可少的体验,要有一颗坦然接受的心。”这是他爸爸常教导他的话。
梁鹂听得懵懂,是不是习惯就会好了的意思?!
路上碰到陈宏森的同学王学志,两人打招呼,王学志瞟扫他俩,笑嘻嘻地问:“那在荡马路谈恋爱是吗?”
陈宏森瞪他:“瞎讲什么?我们是邻居,请她去吃面。”
王学志道:“吃面?我同你们一齐去!”
“只有两人吃面的铜钿,没有多余!”陈宏森一口拒绝。王学志悻悻走了。
拐到思南路往前走有百步,就到了家没有招牌的面馆,十一点钟营业,还差五分钟,一位阿娘坐在门口,系着围裙,面前一脚盆黄鱼,她慢悠悠抓起一只,刮鳞剪翅,再去头去尾拉肚肠,放清水里划一划,丢进另一个脚盆内,手指冻的发红,一股子黄鱼的鲜腥味直往梁鹂鼻息钻,她皱皱眉头,暗想这会好吃到哪里去。
陈宏森抬腕看手表,喊了句:“阿娘,辰光时间到了!”便拉梁鹂往店内走,很狭窄的空间,摆了三张桌凳。
很快两碗黄鱼面热腾腾端上来,和苏式面无啥区别,酱油汤,细面条,几块批成片的嫩白黄鱼肉,洒了碧绿葱叶。
陈宏森问:“好吃不?”梁鹂嚼着黄鱼肉回答:“鲜的眉毛落下来。”
他把自己碗里的黄鱼挟给她,梁鹂不解:“你不吃么?”
陈宏森道:“我经常来,你多吃些。”把送的咸菜炒肉丝舀了一勺覆在面上:“这个也好吃!”
正说着话,有个戴墨镜的年轻女人也进来吃面,她一头短发,很时髦的蓬出造型,穿黑色皮衣皮裤,又进来个人朝她道:“侬吃快点,辰光要到了!”
那女人点头,顺便摘下墨镜摆到一边。
梁鹂像发现了新大陆,小声地说:“那不是唱思念的歌星么?”宝珍有她的磁带,有事无事就在听。
陈宏森回头看看,又转回来:“不稀奇,这里经常能碰到歌星和演员。”
他吃的很快,一碗面条仅剩底了。
梁鹂却觉得这是一次很奇妙的相遇,后来她又去过面店几次,再也没有遇见过。
第贰玖章
大年三十,人最多的就是灶披间厨房,弄堂成了孩子的天堂,孙师傅的儿子媳妇带着孙女来过节吃团圆饭,梁鹂暑假见过她,名叫孙娇娇,和陈宏森乔宇都相熟。
梁鹂边跳皮筋,边暗中打量她,穿着白色高领绒线衫,樱桃红大衣,棕咖色到小腿肚的皮靴,扎着高高马尾,绑着丝绸蝴蝶结,人也好看,皮肤白晳。
陈宏森和乔宇在摔花炮玩,空气里有火药的味道,孙娇娇也过去要了几个,有样学样地玩着,他们一直在说话,还不时发出咯咯笑声。花炮玩好后,三人结伴往灶披间走,也忘记叫上梁鹂。
梁鹂心底莫名的失落,最爱的跳皮筋也没滋没味起来,弄堂的天空是狭长的一缕阴白色,时不时发出闪光,隐隐作响,是有人在放烟花,远望很淡,并不五彩缤纷,脚底踩到皮筋,她退下来换别人继续跳,想想也走近灶披间半开的门,挨挨蹭蹭探头张望。
楼里人都在忙里偷闲打量孙娇娇,一劲儿夸着:“愈发地清秀,打扮的也洋气,像个小童星。”另有人讲:“娇娇是我们弄堂里最美的一枝花。”
“是啊!是啊!”
孙师傅心底得意,拿着小圆勺在炉上慢笃笃煎蛋皮,自卖自夸:“娇娇学习也好,这趟班里考试第一名,被评为三好学生。”一片惊叹声,有人问乔宇:“侬也是第一名吧?”乔宇低头在帮建丰转魔方,陈宏森和孙娇娇围着看,他只“嗯”了一声,有人玩笑:“孙师傅,等乔宇长大招来做孙女婿,郎才女貌,邪气十分般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