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至少有二十名武装特勤。”容铮看着画屏后的一团人影,说道:“这里面有任何异动,他们就会破门而入,就算大人是金刚不坏之身,想必也遭不住他们的冲锋枪吧。”
这是叶钊灵的身份暴露之后与容铮的第一次见面。眼下的局面已经足够难解,实在无力再掺杂上感情的纠葛。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抹平过去,拿出来最理性克制的一面来应对。
“那还请殿下原谅我不能出去迎驾。”像是在回应容铮的那句“金刚不坏之身”一般,叶钊灵说道:“人’鬼’殊途,殿下还是和我保持距离为好。”
“人鬼殊途”四个字,叶钊灵嘴上说得不痛不痒,连刚铺上桌的宣纸被墨汁晕脏了一大半,他都没注意。
“孤正有此意。”容铮也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叶钊灵,他尽力忽略自己的感受,用一种极其冷硬的语气对他说道:“最近不少人和我说了与你有关的事,这些年你替女皇办了不少好事。”
说完,容铮将手里的案宗往矮几上一扔,看着屏风上透出来的那道身影,道:“感念你此前多次出手相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钟毓,我想听你自己说。”
不要再骗我。
只是这句话,容铮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乐之将太子带来的卷宗送到叶钊灵手里,又默默地退了出去。门外的特勤不敢放太子和这么危险的人物独处,坚持要进房间保护,被容铮拒绝。
叶钊灵依旧坐在自己的窗前小案边,容铮背对着叶钊灵,坐在房间正中的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缂丝山水画屏。
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们也曾无数次这样彼此陪伴着。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安静地待在对方身边,多么平凡无奇地夜晚,都会变得明亮温馨起来。
但今晚的情况不同了,连灯影都无比清寒。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余下纸张沙沙的摩擦声。
叶钊灵快速翻阅着容铮带来的这本卷宗,里面详细记录了这些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东宫一直在等着抓他的小辫子,针对国师的调查并非最近才开始的。只可惜过去长达十数年的调查中一直没有找到钟毓的把柄。
“国师行刺太子”的事情暴露后,调查就变得十分顺利,沿着这条线索牵出了许多的陈年旧案。又有更多的罪证被收录了进来,其中也包括了叶钊灵自己的供述。
叶钊灵知道自己做过的恶事罄竹难书,案宗里记录的桩桩件件他都无从辩驳。拿最近的一件事情来说,容铮曾经最为倚重的情报人员黎卫东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借着太子的东风,女皇自然不可能手下留情,趁此机会将所有的罪名都推给了国师,不过在叶钊灵看来,自己身上的指控多一项少一项,也没有多大区别。
小半个小时过去,厚厚的案卷总算翻完。叶钊灵的生命太过漫长,长到他从不回看自己的人生。但在这短短的三十分钟里,他仿佛又把这段毫无意义的三十年重新经历了一遍。
卷宗里有不少叶钊灵的老熟人,他们有的沦为阶下囚,有的离开帝都后含恨终生郁郁不得志,有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有的早已经不在人世。这白字黑字记录的每一件事,叶钊灵都记得清清楚楚。
“情况基本属实。”叶钊灵盯着照片上的一位妙龄少女,身上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消散殆尽,眼中仅剩下一片槁木死灰。
这个女孩说起来算是容铮的一位远房表妹,她的父亲是当年反对女皇登基的中坚力量之一。女孩自幼学习芭蕾,十二岁便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是一颗备受瞩目的新星。
后来她的父亲遭国师陷害锒铛入狱,她被迫退学结束自己的舞蹈生涯,回国后因受不了打击在家中自缢身亡。
类似这样的例子案卷中不胜枚举,政治斗争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但若是置身局中,谁又会甘心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
听见叶钊灵如此干脆地认下了自己的罪行,没有辩驳一句,容铮的心里反而不太痛快。他看着灯下自己的倒影,问:“你没有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吗?”
“我自己做过的事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叶钊灵合上卷宗,对容铮道:“对,都是我做的,但你应该知道这背后之人是谁。”
整个东宫都知道钟毓不过是一把刀,女皇才是罪魁祸首,但苦于抓不到实际证据。
“为了给女皇铺路,也是你替她杀了明德皇帝和高皇后,还有温夫人?”在容铮的印象中,自己不是第一次问钟毓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他几乎已经认定了钟毓就是真凶。今天这么一问,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但容铮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
像之前的多次审问一样,遇到这个问题叶钊灵又沉默下来,许久没有应答。
他的沉默已经给了容铮答案,容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颗吊在半空的心坠入冰窖,砸碎了他最后一丝妄想。
“好,我知道了。”
容铮觉得自己无法再面对这个人,也无法再面对自己。
就在他准备抽身离开的时候,画屏后面突然响起了叶钊灵的声音。
“不是。”叶钊灵说道。
虽然知道容铮看不见他,他依然转头看向了容铮的方向,认真地说道:“明德皇帝并非死于我之手,我也没有谋害你的母亲,左中侯带来的那两张图纸我也是第一次见,温夫人一事我更是不曾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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