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冶昙也知道。
冶昙很喜欢看着子桑君晏,看他做一切事。
不管是练剑,还是打坐冥想,是独自一人没有表情,还是站在人群里。
是神情淡漠却耐心平静地给一群大爷大妈拔除杂气,还是站在房顶给村子里的老人修缮漏雨的房屋,亦或者顶着那张俊美尊贵格格不入的脸,在贫瘠的灵田里除草种田。
所有的子桑君晏,冶昙都很喜欢。
祂尤其喜欢看,祂没有见过的子桑君晏。
见惯了过去被一群修真界修士忌惮畏惧的天道传人子桑君晏,见到被一群村民毫不见外笑呵呵围着的子桑君晏,后者反倒更有趣。
尽管,子桑君晏还是子桑君晏。
被修真界最顶尖的一波修士围剿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被这些只比凡人强一点的老人围着的时候,子桑君晏还是什么样子。
一样寡欲沉静,淡漠冷静的脸,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们畏之欲死,视为非人的怪物,这些寿命不过短暂百年的村民,却好像适应的很好。
除了初见的时候有点生疏谨慎,很快就毫不见外,就好像在他们眼里,这个没什么表情的男人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游历修行的散修,或许有些神秘和厉害的本事,但是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人群里的子桑君晏,还是一样的沉默,并没有融入其中,面上没有多一分温度,眉眼没有多一分微澜。
但,冶昙很喜欢。
祂自己不喜欢太吵,不喜欢人群,也不喜欢置身阳光暖风里。
但不妨碍祂知道这一切都很好。
冶昙希望,子桑君晏置身在这样清澈的美好里,他看上去就应该身处其中。
祂喜欢看,被世界喜欢着的子桑君晏,也喜欢被世界喜欢着的子桑君晏自人群里看向祂的眼神。
——不必走向祂,不必陪着祂。
——站在阳光和生机的草木里回望着祂,就好。
就像,从雪域走来的孤狼,沐浴了阳光披携了荒原的银月,穿过草木的风,倒影在祂的湖泊。
湖泊静止不动,花也不会去新的地方生长,但不妨碍湖泊喜欢这孤狼拥有这些。
冶昙的眼眸清澈温柔,很轻地弯敛了眼眸,想让子桑君晏知道,祂并没有觉得被忽视和孤独。
子桑君晏的感情牵系于祂,祂怎么会觉得孤独?
子桑君晏的脚步向祂抬起一瞬,很快又站在了原地。
长夜寒潭一样的目光专注,沉静深远。
在他的视线里,一片融融生机的暖意里,那朵清澈美丽的花独独身处温暖的边缘。
在冶昙身边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衣服破旧,头发枯黄,只有脸是干净的,清澈的眼眸不笑。
这两个人,他们好像是一样的。
好像一起被这融融的人间烟火温暖遗忘,又好像,是他们先抛弃了这人世。
子桑君晏在冶昙温柔清凌的眼眸里停驻了脚步,没有走过去,但之后他一直在留意。
冶昙和那个小女孩并不很亲密。
不只是冶昙无意,那小女孩也和冶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但忽略那点距离,他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出奇得一致。
有人比他离他的花更近。
或许,明白了这个小女孩为什么会这样,就可以明白,冶昙为什么不喜欢这个世界。
但子桑君晏没有从那个小女孩入手。
他总是喜欢最直接的方式。
“这些有哪里不好吗?”
子桑君晏,想要直接问冶昙。
但,冶昙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冶昙眼眸清澈,毫无阴翳:“或许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长在这里,我生长在没有阳光和温度的地方。”
岂止是没有阳光和温度,地狱道下万万丈,雪谷之中,是黄泉之下更下,抛却了人世也抛却了幽冥。
春风,阳光,温暖,人间烟火,这一切都很好,但,这朵花不属于这些。
祂从前没见过,现在见到了,也只觉得,这些很好,可再好,都与祂无关。
冶昙知道子桑君晏想做什么,但是……
祂说:“优昙婆罗是度厄之花,吞噬未来神佛的心魔、劫难。花开刹那,自是祥瑞清圣之兆,但其本身存在,并不在人间光下。人间烟火滋生不出神明,又怎么种得下优昙婆罗。”
祂本身就是伴生人世的心魔而生,以心魔为养料。
子桑君晏听了却无任何波澜,他知道,但他不信。
“我已经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个村子太过典型,犹如缩小版的修真界,人间烟火和杂气魔念极为平衡。
已经见过了这些人心最黑暗混杂不清的样子,即便见到沉淀过污浊杂气后清澈的光暖,也会相信黑暗混乱才是人心的本相。
小女孩从有意识起所见便是这些人被杂气魔念污染后最污浊丑恶的一面,就算污染被清除干净,人人恢复了原本最初纯粹的样子,在她眼里,现在这些也是假的,世界和这些人,迟早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这些人最阴冷自私的眼神和面孔已经刻入她的意识,成为世界本来的面目。
阳光再暖,大人们的笑容再温煦,世界再美好,在受尽欺凌的小女孩的眼里,她再喜欢,也无法相信这些是真的,她只能保持清醒,被排斥在她也渴望的美好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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