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浮生那一瞬的表情很奇怪:“……他可怜?”
这世间有谁会把子桑君晏和可怜联系在一起?就算他最终兵解而死,那样的人存在于世间短暂的时间,也是无数人漫长的一生也无法企及的。
冶昙发出很轻的,叹息一样的气音:“他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喜欢他。他这么温柔这么好,但是只有我知道,只有我喜欢他。可是,唯一喜欢他的我,并不是他所知道的那样。我不是存在于他喜欢的世界里的东西。”
祂用轻忽的声音说:“我跟你一样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的名字出现在天书上,他会来杀我吗?也会将我兵解地狱道吗?跟你们不一样的是,我不会恐惧,有点期待。”
心魔浮生讶然:“你想知道,在你和他之间,他会选择谁?”
子桑君晏之所以是子桑君晏,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坚定果决不会为任何存在妥协动摇的人,如果他为了某个人而改变,他就不是子桑君晏了。
所有人,哪怕是恨他的敌人都相信,子桑君晏是最符合天道传人的人,他的身上天然就拥有一种非人的神性。
不为错对,不因毁誉。
他存在本身就像是为了践行一种绝对的公正。
正是因此,他没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才会一言一行和道意几乎重合一体。
他天生就像是规则守序者,执行者。
用同样的法则一视同仁对待所有存在,于是规则法则也偏爱于他,同样残酷对待于他。
好像他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这些,也理应毁灭于这些。
人们固然恨他,但人们无法否定他。
这样的子桑君晏,一旦为了某个人例外,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就没有资格,审判兵解任何人。
他的存在,所有因他的存在死去的事物,难道就是为了证明,有一个叫冶昙的人,凌驾于绝对的公正,凌驾于道意规则之上吗?
若是他这么做了。
那个特殊的,扭曲了规则的人,固然被高高捧上与神明等同的至高无上的位置。
子桑君晏,却只会像失去了规则信仰支撑的神像,土崩瓦解,堕落尘埃,不复存在。
连同他的生前和死后,都失去一切依存。
如果,冶昙的名字出现在天书上,子桑君晏却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兵解审判祂。
这不是一次例外,不是一次破例,这是杀死子桑君晏或杀死冶昙的二选一。
心魔浮生有些明白了,冶昙为什么说子桑君晏很可怜。
他在被他会抹杀的存在喜欢,只有会被他抹杀的存在喜欢他。
冶昙:“让他决定是否要杀一个唯一喜欢他,他也唯一喜欢的人,或者,决定是否否定他自己……
心魔浮生忽然笑了,如果是这样,他也想看看。
如果为了看到这一幕,他忽然极为愿意按照冶昙所想的那样死去。
就是为了看一看,子桑君晏看到因冶昙而导致的尸山血海,会怎么做。
无论子桑君晏怎么做,光是这样的画面就足以叫他兴奋。
“可我,为什么要把他置于那种情况下?”冶昙轻轻地说。
心魔浮生僵住,不可置信地望着祂:“你不打算这么做了?”
冶昙蹙眉:“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这么做过,我只要想一下,就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心魔浮生:“你明明很想……”
冶昙矜持极轻地点头,安静地蹙了眉:“我是很想。但是,被我喜欢的子桑君晏本身就很可怜了,我若是这么做了,一旦他面对那种选择,无论他选择怎么做,结局都会是……我不能再喜欢子桑君晏了,他也不能再因为被我喜欢而可怜了。那怎么行呢?”
心魔浮生僵冷不动,忽然,他笑了一声,像是化开的铁水,明明危险滚烫却叫人发寒的笑声。
他居高临下看着平静,连蹙眉也禁欲高贵的冶昙,凑近,用气音说:“你错了,子桑君晏不可怜,除非他爱你,否则他也不会觉得他自己可怜。可子桑君晏永远不会爱人,无论活着还是死去。分明是你,你爱他。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已经死了,死了八百年了。你出现在别人的心魔相里,企图从别人只言片语的元素里拼凑一个死人的幻影。可怜的,分明是你。不如我们看看,我心魔相里的子桑君晏,是爱你,还是杀你?”
冶昙平静地说:“你看,你现在已经愿意死了。”
是了,要让子桑君晏杀冶昙,除非冶昙做了危险可怕的事,比如,就像祂方才说的那样,让很多人因为祂而死。
这个世界是浮生的心魔相,所有人都是浮生。
“嗯,”尽管清醒地明白,事情按照冶昙预期的那样发生了,心魔浮生还是决定这么做,“我现在愿意死了,我想看。但是,只要还有一个浮生存在,我就不会真的死。你明白吗?”
冶昙很轻地说:“嗯。”
心魔浮生懒散地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喝酒,瞥了眼周围窥伺的目光。
他一挥手,灵力凝成的鞭子瞬间缠住数个“浮生”的脖子,转瞬扭断他们的脖子。
看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另一些浮生,心魔浮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甚至故意把血溅在冶昙皎洁温柔的脸上。
因为杀人时候的用力,他轻轻地喘了一下,抬眼,面具下血红的眼睛,自下而上望着那些幸存的满怀恐惧的“浮生”们,嘴角上扬笑了:“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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