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紧张——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上辈子他与诚弟兄弟两个,分明是同母所生,他却一生不曾知晓诚弟身世。
诚弟分明有才学,前世却埋没一世,平白遭受了许多本不该他承受的苦难,终于重活一世,老天有眼,叫珩哥觉察出了异常,他这才认回了诚弟,颜姑娘又给他治好了眼睛——
贺顾当然比谁都希望,贺诚能有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命运了。
只是他想归想,也并没有做白日梦,最好的预期便是贺诚二榜提名,进士出身,毕竟十几岁的进士出身,已是很了不得,说句万里挑一,也决不为过了。
但万万没想到,贺诚给他的惊喜,却并不止于斯——
贺顾常年习武,自然是目力过人,故而不必如同那些苦读熬坏了眼睛的儒生们一样凑得老近才能看到名次,他眼尖,远远就在高高在前的一甲前三名单里,清楚的看到了自家弟弟的名字——
一甲第三,今科探花!
贺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岂止是进士出身,直接一步到位,进士及第了。
贺顾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险些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旁边却已经传来一阵交头接耳的喧嚣声,继而便是浪潮一般,或真心或酸溜溜的道喜。
“吁!快瞧瞧,咱们今科的探花郎来了!”
“恭喜恭喜,贺兄年纪轻轻,进士及第,咱们国朝多少年没出过十几岁的三甲了?前途无量啊!”
贺诚明显也没预料到这忽如起来、过于大的惊喜,更是从没应付过这等场面,当即便面色涨的通红,被一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饶是他平时也算得上机灵,此刻亦不免张口结舌的搭不上话来了。
贺顾回过神来,心中又喜又酸又涩,五味陈杂,瞧着弟弟被围得层层叠叠,倒也没直接去解救他,毕竟这些道喜的除却瞧热闹的、落榜了的,不少都是贺诚的同年,此刻正好结识一二,于他来说也不算坏事。
这些书生认得贺诚,却没几个认得贺顾,是以他虽然今日一身锦衣,倒也没人特别注意到他什么,贺顾十分轻巧的便自人群中穿了出来,一眼便寻见了正抱着宝音的裴昭珩。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凑了巧,贺顾今日图吉利,特地叫兰宵选了件绯色衣裳,恪王殿下便穿着一身暗赤色滚玄银纱的便装,俩人倒都不约而同的穿了红,此刻站在一起,一深一浅,倒显得很是相得益彰。
裴昭珩抱着宝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糖葫芦,正有一下没一下的从她面前晃过去,只是晃得十分不诚心,贺顾方才走过来,隔了老远也看出他没打算真的喂宝音吃,只可惜宝音却不晓得,还兀自等着,睁着乌溜溜的一双圆眼睛,“啊啊”的盯着那在她头顶上飘来荡去的糖葫芦,急的流了一嘴角的哈喇子。
贺顾走近了道:“诚弟这成绩,你早就知道了,我瞧着你也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考的寻常,珩……咳,王爷倒是好定力。”
裴昭珩把视线从宝音身上挪开,抬眸浅笑着望了他一眼,道:“本打算先告诉你,子环却不愿意听。”
贺顾摆了摆手,回过头去看了看还在人群里急得满头冒汗的贺诚,又扭了回来笑道:“若王爷真与我说了,今日的欢喜,岂不是平白少了三分?”
裴昭珩道:“少不了,王老当年便是探花出身,如今时隔多年,又亲自教出一个探花来,王老若知道了……”
“……定然也为诚弟高兴。”
他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三分声气,贺顾听了,自然知道这是怕旁人听了去,但这话裴昭珩本可不在外头说,如今却偏说了,逗他尴尬的用心简直昭显无疑,真是十分居心叵测。
只是知道归知道,尴尬还是一点不会少,贺顾脸上有点发烫,挪开目光咕哝了一句道:“……谁是你诚弟了。”
裴昭珩听清了,倒也不和他计较继续分说,只动了动唇角垂下眸看着宝音——
宝音已然叫那串够不着的糖葫芦急的满头是汗了。
贺顾看不下去了,把闺女一把夺回怀里,道:“王爷又不给她吃,平白逗她做什么?”
裴昭珩道:“双双馋了。”
贺顾道:“我还能看不出她馋么?”
这小丫头片子自打满了月睁圆了眼睛,看什么能进口的吃食,都是两眼放光,也不管自己那一口寒掺的米粒儿一样大小的小白牙咬不咬得动,见了人便是“啊啊”“呜呜”的哀哀乞食,她瞳仁又与亲爹贺顾生的一般无二乌溜溜的黑,瞧着倒像是条可怜巴巴摇尾巴的狗儿。
贺顾心知多半是方才宝音见了哪家的少爷小姐吃糖葫芦也馋了嘴,要么就是有买吃食的小贩过去让她瞅见了,珩哥是有分寸的人,知道宝音年纪小吃不得这个,估计多半就是买来逗弄小丫头给她望梅止渴的。
贺顾道:“还是收了吧,我瞧着望这梅也止不了什么渴,倒把好好的孩子急坏了,王爷怎么没事老逗她?”
双双在他话里仰头看着那边的另一个爹,嗓子眼里发出“嗷嗷”两声,显然也十分赞同她壹号亲爹的观点,为自己的感情受到了玩弄而愤怒。
裴昭珩举着那串色泽饱满、鲜亮晶莹的糖葫芦,沉思了一会,道:“扔去可惜,不如子环吃吧。”
贺顾:“……”
他正要说话,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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