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个时候,他也好,他的老师也好,都忙着收拾善后,所以连和弥亚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忙碌了一日夜后,现在总算有了个喘息的时候。再加上听说那头蠢鹿将法埃尔那个笨蛋背回来了,他就抽空过来看看。
“法埃尔也好,那个红头发的盗贼也罢,就连海豚以及那只蠢鹿都帮到了你……”
安提斯特虽然唇角是上扬着的,但是他说话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失落之意。
“在那么凶险的时刻,我却没能给你任何帮助。”
他自嘲道。
“我那个老师实在是有些失格。”
虽然知道那是不可抗力,身为人的自己根本无法参与到神祇之间的对峙之中,但是对于自己让弥亚孤身一人抗下所有而自己什么都帮不了那一点,安提斯特始终耿耿于怀。
看着自嘲的安提斯特,弥亚眨了下眼。
“不,老师,你和他们一样,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行了,别安慰我了。”安提斯特嗤了一下,“那个时候我都睡死得不省人事了,能帮你什么?”
“不,老师,你的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弥亚笑着摇了摇头。
“我一箭射落了天梯。”
他说,
“那么,你还记得我的箭技是谁教的吗?”
“…………”
“如果没有老师你从小教导我,我那一箭说不定就射歪了。”少年笑着说,“而射歪了的后果……”
安提斯特:“…………”
射歪了那就没什么后果不后果了。
王城没了。
他没了。
啥都没了。
看着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的弥亚,安提斯特不由得莞尔。
“你那个说法实在是……”
他失笑道。
虽然弥亚那种说法实在有些牵强,但是不可否认,和那孩子说着话,他的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从以前就是,那清亮的声音就如海水一般,能一点点地洗涤去人心底的阴影。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那份属于我的功绩了。”
他笑着,也在水池边坐了下来。
他坐在弥亚的身边,就像是以前那般。
或者该说,从以前到现在,从未曾有丝毫改变。
…………
………………
他跪在地上,映入瞳孔中的是满目皆红。
不知是四周的一切染红了他的眼,还是他的眼本就已是猩红一片。
他抬起手,看见自己的双手也已被染红。
赤红的液体从他的指间流淌下去,滴落在他脚下的血泊之中,晕开一圈圈水纹。
他自脚下的那一滩血泊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狰狞而可怖,如恶鬼一般的面容。
残尸断臂和森森白骨交错着,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无限的延展出去。
眼前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而他就是锻造出那片炼狱的魔鬼。
嗜杀、暴虐的魔鬼,那就是他该有的模样——如果没有主人的话——那就是他本来的模样。
【人类从来都是丑恶的,你们没有资格被宽恕。】
那个声音再一次在他脑中响起。
他在茫然中抬起头。
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片污秽的血红世界中,只有那个身影是干干净净的,哪怕是踩在血地上的赤脚也没有沾染上丝毫尘埃。
漆黑的夜空中一轮巨大的圆月。
那个人踏着月光汇聚而成的道路向前走去,渐行渐远。
他跪在血泊之中,怔怔地看着那个离他而去的背影。
【那个丑恶的人间不值得主人留下来,他应该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没错,那对主人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一声嗤笑响起。
说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你真的是那样想的吗?
……
他睁着眼,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离他远去。
……他内心深处……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那个人。
在他生命中甚于一切重要的存在。
那是他存在的意义。
若是那个人离开,那他……
很久以前,瘦小的孩子蜷缩着身体蹲在门角,冰冷的月光透过门缝落在孩子苍白的脸上,落入睁得大大的渴望而又期盼地望着门外的黑色瞳孔里。
小小的孩子强忍着饥饿和干渴,死死地睁着眼,不敢睡,惶恐不安地等着他的主人的归来。
他等了很久,盼了很久很久,但终究什么都没能等到……
…………
不……
不要丢下我!
从噩梦中惊醒的男人猛地伸出手,一把就抓住了此刻正好站在床边的那人的手。
还处于惊惧状态中的他瞳孔微微放大,目光的聚焦略有些涣散。
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呼吸急促,细密的汗珠从他苍白的额头上渗出来。
他恍惚地看着身前的人,好一会儿后,涣散的瞳孔才缓缓地聚焦起来,映出了被他死死攥住手的那个人的面容。
蓝眸的男人挑眉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任由他紧攥着自己的手,也不甩开。
“法埃尔将军大人,不过短短几年不见而已,那么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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