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落了第一场冬雪。
是道开胃小菜。
雪不大,下午时落了一个时辰就歇了,只在树梢屋檐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朱钰走出工部时,搓了搓手。
亲随看在眼里,送上一只暖手炉子。
朱钰捧着暖了一暖。
衙门不比他自己地方,上下官员们都在忙碌,他抱着个手炉,哪里像话,因而只是忍耐。
忍到了手指尖都麻了。
他上了轿子,交代道:“我要吃些暖和的。”
轿子平稳向前,到了朱钰经常去的那家酒楼,他在这儿常年有个雅间。
“殿下,”东家亲自做朱钰的生意,笑得恭维,引人上楼,斟茶倒水,“今儿庄子上送来了只羊羔,已经烤上了,一会儿给您送一份羊排尝一尝?”
朱钰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想吃羊肉。
那天被霍以骁说得还不够腻味吗?
这个冬天,谁也别想让他吃一口羊肉!
柳宗全一看朱钰的脸色就明白了,与东家道:“换个别的。”
东家也是机敏人,知道说错话了,赶紧换了:“蹄花煲怎么样?小猪蹄子,弄得干干净净,拿黄豆炖了一下午了,肉皮入口即化、蹄筋弹牙适口,黄豆将开未开,糯得不得了,给您再调一碗辣子,定是好吃。”
朱钰这才舒了眉:“听起来不错。”
很快,蹄花煲送了上来,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亲随给朱钰舀了一碗汤。
朱钰没有立刻喝,只问那亲随道:“打听不出来?”
亲随颔首:“当日,所有人都退出来了,听说,连吴公公都没有到近前,只在中殿守着,皇上与四公子到底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朱钰哼了声。
柳宗全劝道:“吴公公的嘴比金子都紧,从他身上不可能有收获。”
“我知道。”朱钰啧了声,他早就放弃从吴公公那儿挖消息了。
最麻烦的是,其他小内侍、侍卫,也拉拢不得。
不止是朱钰,这些年,俞皇后想往御书房里伸一点儿手指头,都是无功而返。
吴公公管得特别紧。
或者说,父皇对他和他的母后,以及支持他们的沈氏一脉,防心极重。
第353章 一股羊腥气
这叫什么?
朱钰记得,皇太后在世之时,把父皇的这种防备,叫作“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那好像也是个雪天,也许是雪将融未融的开春之际。
太多年前了,朱钰当时还年幼,不知道怎么的就抛开了所有伺候的内侍嬷嬷,一个人跑到了皇太后宫中。
他听到了皇太后与父皇的争执。
更确切的说,是皇太后单方面对父皇的谩骂。
沈皇太后气急败坏,用词激烈,又因着身体羸弱,声音沙哑,一字一字都像是尖锐的指套在木板上摩擦。
太过刺耳了。
朱钰哪怕还无法领会皇太后谩骂之中的意思,那段话的冲击也很大。
随着年纪的增长,当日的“长篇大论”很难再全部记起,但那两个词,朱钰记下了。
到如今,再去回顾父皇的争位登基之路……
皇太后的那两个词,确实没有说错。
皇祖父成年的儿子不算多,但也不少。
父皇能从中脱颖而出、被册立为太子,沈氏一门出力极多。
没有沈家人在朝堂上的拼搏,父皇早就被那几个兄弟都撕了、吞了。
霍家?
霍家保不住他。
而父皇在做储君与登基之后,让沈家继续壮大、扎根朝政,但同时,他不满、防备。
一旦抓到些把柄,大刀阔斧就能砍沈家支脉。
是的。
只是支脉。
主干还砍不动,但当他挥得动斧头的时候,他一定会砍。
所以,预见了这一切的皇太后骂他“恩将仇报”。
骂得极对,从皇太后以及沈家人的立场来看,骂得再对都没有了。
可换个角度,一切都是交易而已。
若不是皇太后亲生的两个儿子先后早亡,这天上的馅饼能落到父皇头上?
父皇登基,沈家势力在朝中不说一手遮天,也是滔天权势,哪个帝皇能允许“外戚”干政?
这是帝王心中的大忌。
父皇对付沈家,这是意料之中的。
朱钰明白,可沈家不是父皇的“外戚”,其实也不是他的外家。
他外家姓俞,不姓沈,不过是俞家弱势,这些年依附着沈氏而已。
他的处境,与父皇当年是何等的相像!
沈氏当年并非父皇不可,父皇有其他成年但实力不足的兄弟,也还有好几个年纪小些、掺合不进来储位之争的弟弟,父皇若不听话、配合,沈氏完全可以抛弃他。
朱钰亦然,他眼下还是沈家人最优先的选择,而当他不能给予足够的回应时,沈家还有朱茂。
许德妃娘娘,以及许家,才是沈家人眼前忠心耿耿的一窝狗。
他不能失去沈氏的助力,又不可能彻底成为沈家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他得在其中左右权衡,走偏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啧。
与他年纪相仿的兄弟,太少了些。
靠单打独斗,他也许有机会胜过朱桓和霍以骁,但朱钰眼下没有胆量算计朱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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