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气也好,血性也好,同样是一鼓作气、再而衰、叁而竭。叶斐刚举枪的时候,那帮人冲上来也就冲上来了。但撤退途中,出了这样的突发情况,剩下九人震惊之余,已然胆怯,再想拼死是万万不能,灰溜溜散去了。
耀扬此时摆摆手,示意看场的小弟处理奶仔的尸体,这才望向叶斐:他是真没想到,这人间富贵花一般的姑娘,突遇凶险,还能有这般胆魄!果然自己看上的女人就是不一般。耀扬心中既骄傲又怜惜,但见此时叶斐直勾勾地盯着地上奶仔的尸体,放下枪,揽过她柔声道:“Faye,宝贝,冇事了。”
叶斐适才眼见耀扬从背后枪杀那已然罢兵之人,骇然已极;她想喊,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此时鼻息内充斥着血腥味,却是耀扬的血,一大片在胸口,撞进她的视线里。
耀扬身上的伤不轻,必须处理。他见她依旧是口不能言,吓傻了一般,着实有些心疼,又安抚了她好一会儿,才让几个手下中伤势最轻的那个送她回家。
一路回去,叶斐只觉得两腿灌了铅一般,也不知是怎么进得家门。凭着惯性去了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却抖得连杯都拿不住。她起先是扶着大理石台面的边缘,之后却缓缓跪在了冰凉凉的地砖上。
耀扬他……杀了人!当着她的面杀的。叶斐以前虽知道他捞偏,但毕竟不知他在那腥风血雨的生活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原来这就是月亮的背面。她从没见过,也不想看,可此时脑海中却只有刚才那人被一枪爆头后的画面——脑浆四溅,红红白白染了一地。叶斐突然觉得非常害怕,喘不上气,也哭不出来。
耀扬呢?为什么他现在不陪着自己?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可现在的她还能去找谁呢?爸爸妈妈堂哥都远在大洋彼岸,Louis出差结束后也已回去了。小宝哥现在在哪里呢?他在香港吗?叶斐突然非常、非常想见车宝山。
勉强爬起身来,叶斐从手包里翻出电话,按键的同时却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如若车宝山知道了,其实就相当于她的家里人知道了。他们本来对耀扬就有诸多成见,如此不更是火上浇油么?虽然叶斐现在彻彻底底明白了为什么家人不愿意她与耀扬在一起,但此时此刻,她实在心乱如麻、无所适从,不想再跟家人有什么冲突。就这样,把手机又放下了。ⅹyυzんāīщυ.cしυⓑ(xyuzhaiwu.club)
环顾空空荡荡的雅典居,叶斐觉得没办法再自己一个待着了。抓了手包出门,也无所谓去哪,她只希望周围能多点人,认不认识都无所谓。只是这公寓在半山上,闹中取静,走出两个街口,一个人也没看见。这时见前面公交站,一辆小巴堪堪停靠,叶斐想也没想就上了车。
车上总算有些人,叶斐找了个位置坐下,根本不在意是往哪里开的。如是半个多小时,小巴到了最后一站,恍恍惚惚地下了车,叶斐这才发现竟过了海——这里正是尖沙咀靠近天星码头的一处小巴终点站。
在老尖住了一年,去港岛那边上学之后,倒没怎么回来过。凭着记忆中的惯性,叶斐一路走着,只觉恍如隔世——
这间九龙公园边的茶餐厅,与琳姐姐晨跑后总来吃早餐;这间金店里,她最后挑了那对双D袖扣给东哥作生日礼物;再往前便是金巴利道,是自己曾经的那家甜品店——现在竟然是一家美式橄榄球主题的酒吧。叶斐站在街边,仰头看着闪烁的霓虹招牌,周遭红尘喧嚣,她却只觉身坠深渊谷底,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上半夜的油尖旺从来人流攒动,叶斐当街痛哭,十分显眼,没多久便招来了巡街警察,问她有什么事。叶斐见此只能托词几句,狼狈而走。捂着脸、闷着头,她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总算心绪平复了些,随便抹了抹脸上斑驳的泪水,也不知自己走到哪了,四处望了望,就见旁边路标上写的是钵兰街叁个字。再瞧瞧周围的街景,也颇为熟悉,略一回忆,这是从前去找文蕙时的那条路。想起文蕙,叶斐心中更加黯然。过年的时候,彼此也只是通了个电话,并没见面。叶斐虽不知文蕙为何也会跟自己生分至此,但下意识地便觉得多少与耀扬也有关。如是想着,更是灰心,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只是没走几步,却见街边大排档的桌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东哥,对街有个好靓嘅女仔,直勾勾盯着你呢!”
大东正与一众手下夜宵打边炉,闻言回头,正撞见叶斐的视线。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叶斐本不确定是大东,现下这情形,却不能直接走了,便想上前打声招呼便算。偏巧这时旁边经过两个周身酒气的古惑仔,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地撞了叶斐一下:“哗,路边摊几时有天菜了?”
另一人接道:“靓女,点走路呀!撞咗我哋,知唔知呀?”
“咦?”叶斐原本站着没动,明明是对方撞过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咦’乜呀?你系故意吧?”那两人见叶斐懵懵的,益发大胆起来,“咁宽条路,你都撞过来,系唔系出来开工呀?几多钱一晚……”那人话没说完,便见一个烟灰缸飞了过来,正砸在他头上,登时见了血。
“x你老母,谁扔嘅?!”那人捂着头爆喝。
大东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一脸愠色,厉声道:“你两条茂利(1)仲敢撒野?猥猥琐琐,不知所谓。”
“Cao,你条四眼仔身痕(2)呀嘛?”
话音没落,只见周围几桌六、七个人也站了起来,将他们两人围在中央,骂将着拳打脚踢起来:“你两条七姑碌(3)敢冲撞我哋东哥!”
“冇打呀!”叶斐见此不敢上前,转向大东,忍不住又哭了,“东哥、东哥你快d叫他们停手!”
大东见她哭也是一愣,不知是刚才那两人气着她了,还是这围殴吓着她了,上前几步,想扶她又不好意思伸手,便挡在她身前,对一众小弟摆摆手示意他们停了打。那两个喝多了的倒霉蛋此时已是连连求饶、伏地呻吟。
“东哥,要不要摞他哋去榨汁?”只听一个手下问向大东。
“榨你屎忽(4)!”以前大东在叶斐面前几乎没有爆粗口,下意识地说溜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偏头看她,却只见她捂嘴哭着抖成一团。
“冇事了,Faye你……你唔使哭呀。到底发生乜事?你话俾我知呀……”大东不明所以,心头莫名抽痛,说话都打了个磕巴。
“过来坐先。”把叶斐让到自己这桌,原本跟他一桌坐的那几个小弟都识趣地端着碗去了其它桌。大东递了张纸巾给她,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只能眼看着她又抽抽噎噎好一会儿。
“唔好意思东哥,我、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冇事……冇事。”她说得断断续续,他竟也答得断断续续。
叶斐自觉丢人,又半晌,只好没话找话:“点解……唔见文蕙他们呀?”
“文蕙过生日,世英陪她去泰国玩了。”
叶斐“哦”了一声,又无话。
再开口的是大东:“点解你自己跑到喺度?系唔系……出咗乜事?”问是这么问,但看她这状态是明摆着的,肯定有事。
“冇!”叶斐忙忙否认,“冇乜事。我剩系……散步……散步路过喺度。”
散步路过?大东记得她已搬去港大附近,再看她此时穿的,身上正常,脚下踩的却是一双毛绒兔子样式的家居拖鞋。有这样出来散步的?还过海?但她又坚持没事,不肯多说。大东皱眉成川,默默无语。
叶斐更觉尴尬,刚准备随便说点什么便走,却听大东突然一句:“系唔系耀扬对你不好?”
“啊?”叶斐骤然听大东提起耀扬,有点发懵——她不记得告诉过文蕙自己与耀扬复合的事呀……怎么东哥他也知道了么?“唔系……耀扬他对我很好……”话虽是这么说,叶斐此时不禁又想起奶仔脑浆四溅的惨状,泪水又蓄满了眼眶,只能拼命往上看,不叫它落下来。
大东见她这个样子,更认定她是口不对心——他久在欢场,见惯朝夕情变。何况奔雷虎那样凉薄的人,纵然得了个天仙,时间久了,恐怕也要抛诸脑后。看她如此失魂落魄,怕是耀扬伤了她了。
“对唔住东哥……其实我、我冇乜事,剩系刚才瞧见你,想同你打个招呼。”叶斐说着又重复了一遍,“我冇乜事,真嘅!咁样……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我先走了!”
大东知道自己该让她走的,可说出口的却是:“Faye你系唔系因为信唔过我,所以不能同我讲?”
“当然不是!”叶斐忙忙否认——她是真的不想给大东再添麻烦,但这话若说出口也太生分。她此时心乱如麻,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恰是此时,大东的电话响起来,他道了句,起身去接。叶斐也不好直接走,便呆呆地盯着火锅里咕嘟咕嘟地冒泡。
忽而,一碗粥放在了她面前。叶斐茫然抬头,见大东已经坐到对面。
“店里今天只有艇仔粥。你喝一点吧。”
他声音淡淡,表情也淡淡,好像没有什么真的需要烦忧。叶斐愣愣地看向大东——他仿佛是情绪的稳定剂,让她一路以来颠簸的心境渐渐平静了下来。
(1)茂利:原指像木桩一样呆呆站着的人,引申为骂人傻
(2)身痕:皮痒
(3)七姑碌:这个自己百度哈哈,反正是脏话
(4)屎忽:assh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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