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扬,竟然是个毒贩么……
爸爸妈妈知道么?蒋生是不是也知道?他们似乎都是知道的。那他们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是怕自己伤心么……
叶斐坐在公寓的飘窗上,看着下方街道,午夜也是川流不息。这颗魔幻的东方之珠,绚烂的光影下隐藏着什么,她真的敢看吗?
心里乱得很,叶斐打电话给Louis。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Louis的态度让叶斐十分意外,“江湖人不捞黄赌毒捞什么?难不成印《圣经》么?”
“哎呀你别气我了行不行?毒品跟其它的那些能一样吗?”
“若说是软性的那些,倒也没什么。我刚才还见了我的药头呢!”纽约这时是中午,Louis难得不用与客户午餐,正在公司里的健身房里举铁,“但你说他是大毒枭,这又不同了。怪不得被通缉。你之前都没问问白娜学姐,他为什么被通缉?”
同样是哥大法学院毕业的白娜,是叶宜庄同一个导师的亲师妹,数年前回港发展,现今是香港地数得上名号的刑事律师。
“我没问。我不想问。”叶斐瓮声回道。
“我也是服了你了。”无语她这样的鸵鸟心态,Louis把哑铃从左手换到右手,“其实这都不用去问别人。你们读暑校的时候,我看他开的是林宝坚尼,还是当年新款,市价500万都没处买呢!就这样我瞧他还有两架。”
那年夏天Louis来港找叶斐玩,耀扬作为地陪带着逛了几天,也给Louis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说别人,就你堂哥Jason开林宝坚尼么?那个耀扬看着也不到30岁,又不是你家这种攒了叁、四代的,不贩毒能有这么阔绰?你自己心水清些,算算便知了。”
叶斐自己在这方面随了叶宜庄,物质上一向不甚着意。但在她印象里,堂哥Jason读军校前的确只有一架切诺基;后来接手家里酒店,日常用度有公款,前两年只领工资。当然,这也缘于Anthony要刻意打磨他的性子。而她的小宝哥,虽然没有家里管束,衣食住行也从未如耀扬那般高调。
听她沉默,Louis叹了口气,复道:“行啦,你也别胡思乱想了。反正他人也跑了,你管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再说有个毒枭前男友多酷炫啊!这以后都是谈资。”
叶斐却没有Louis这样轻松的心态。
她是直到父母离婚的时候才知,她的家庭与普通人家不同。原来她的爸爸不只是哥大博士、伯克利的哲学讲师,她的爸爸姓Fale,她也是。她的曾祖父上世纪30年代带着两件衣服一双鞋从那不勒斯漂洋过海来到美国,叁代经营到她这一辈,传承下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姓氏,而是一个家族。
一个所谓的黑手党家族。
叶斐从不承认美国社会中有黑手党这种存在,她整个中学时代所有历史课的作业都在反复地论证,这样一种意大利亚文化,如何在美国特殊的历史条件下被曲解、被污名化。
“基层的权力真空必然会导致社群自治团体的产生。”叶斐始终记得这一句引用,坚信不移。虽然她心底知道,她的父亲、堂兄甚至是小宝哥,面向她的永远只是月亮的半面,而那永夜的另一面是什么,他们讳莫如深。叶斐自己也不想看、更不敢看。
她怕她若然看到,就只能做出同她妈妈一样的选择了。
第二天便约了白娜下午茶歇时见一面——她虽然相信文蕙不会骗自己,却还是抱着一丝丝渺茫的期冀,希望能听不一样的说法。
白娜奇怪她怎么过了大半年才想起问这个,但也知无不言。原是耀扬,的确是因为国际贩毒,交易时被逮个正着才被通缉。香港没有死刑,但从白娜知道的信息来分析,以耀扬上次涉案的数额,若是被抓,少不得叁五十年的刑期。白娜是半个长辈,既然叶斐提起这事,免不得要劝她几句。叶斐喏喏听着,甚是颓然。白娜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
难道,这根本是一种预示么?叶斐捧着一碗开心果味的gelato坐在甜品店里。冥冥中,自己来到香港,可她与耀扬的缘分,就好像这冰淇淋一般,无论多甜,终究是要融化的。
接连几天,叶斐皆是情绪萎靡、神思不振,好在文蕙时不时来找她,有人陪伴,略逞愁怀。文蕙则是借机提了几次耀扬,旁敲侧击地暗示耀扬肯定不会回来了。叶斐以之为然:是啊!回来自投罗网、牢底坐穿么?慢慢地,她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便到了与大东他们约定饭局的时候了。
原是大东职业训练使然,很会拿捏一般女性心理。听文蕙描述叶斐得知耀扬贩毒之后的反应,知道她情绪上需要缓一缓,是以并不着急见她,借口最近事忙,把饭局安排到两周后的一天晚上。
是日下午,文蕙致电叶斐:“Faye呀,呢双Manolo Blahnik你前天讲已经寄来了,能麻烦你先带过来么?我今天就想穿呢!”
“行呀。你现在边度呀?”叶斐以前发现文蕙很喜欢这牌子的高跟鞋,是以托Louis买了这双纽约时装周的走秀款寄过来,也是答谢她帮自己联系甜品店的出手。
“我在砵兰街嘅铁龙拳馆。东哥他哋也在,等下可以一起出发去饭店。”
“OK,你等下。我叫车过去,大概十分钟到。”
文蕙放下电话,差点笑出声来:这也太顺利了!叶斐不是有城府的人,文蕙与她相处日笃,很快便发现她之所以喜欢耀扬,不过是好女孩喜欢上坏男人的寻常桥段罢了。与耀扬比起来,大东当然没有那么“坏”,但终归也是古惑仔。若叶斐就好这一口,大东的机会实是如何将这“坏”巧妙地展示出来。
可大东平时喜欢装斯文,正常视力也要戴眼镜,只穿衬衫西裤配一尘不染的皮鞋,若不是总夹个小皮包,好似富家公子哥多过黑社会。文蕙隐约记得,过年的时候,大东在叶斐面前好似还忍着粗口呢,这怎么行!是以借机把叶斐引去大东他们平时操练的拳馆,想让她也感受下大东不常示人的江湖铁血。
然后,叶斐进门时,便正见着大东在拳台上与人对练。
“Faye,喺度呀!”文蕙特意把她引到拳台下,“麻烦你啦。我哋稍等一下。东哥这局仲未练完呢!”
“天呀,原来东哥也识打拳么!”
“你开玩笑呢!”文蕙夸张道,“东哥他超级能打!几年前有个泰国金腰带挑衅我哋东英,东哥同他打擂台,当场KO咗呢个乜嘢拳王呢!”
叶斐心不在焉地回了声“嗯”。她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被擂台上的打斗吸引了。
以前见大东,后者从来是一身官仔骨骨的形容,长衣长裤裹得严严实实。惟记得过年做饭时,她帮大东挽袖口,见他小臂上一截青花花的龙尾纹身,那时她还未觉意。此时拳台上,大东只着拳击短裤、赤着上身,叶斐方才惊觉,原来东哥身上负着如此面积巨大、华丽霸气的六龙抢珠纹身!只见他手臂上各盘一龙,背上又有两条,龙首翻过肩膀,与腿上逶迤而上冒出腰间的另两条龙,共同聚首胸口的一团火珠。
只见此时大东一拳打翻了陪练的拳师,随即走过去将对方拉起来,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另有小弟给他送了水瓶和毛巾,他喝了几口,将剩下的水浇在头上,边擦脸边往擂台边走,这才瞧见叶斐站在台下,愣了下,再看旁边文蕙笑得一朵花一般,瞬间明白了。
只见大东潇洒地跳下拳台,向叶斐微笑着点点头:“Faye来了。”
“啊……东哥,你好。”叶斐以前从未见过大东不戴眼镜的样子,竟不知他没了镜框修饰的面容,原是如此俊秀,与周身霸气的纹身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大东的气息还未完全平复,浑身健硕的肌肉起起伏伏,身上那六条龙仿佛活了一般。此时彼此相隔不到一米,他身上的汗水浅浅地反着光,对方男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竟让叶斐不自觉地耳根发烫。
“我冲个凉先。你哋去窗边坐一下吧。”见她似乎是不好意思,不太敢直视自己,却偷瞄了几眼,还被他发现了。大东心情大好,略微偏头向文蕙投去赞许的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拉着叶斐绘声绘色地讲起当年的擂台赛来。
一刻多钟之后,走出来的大东又恢复了衬衫西裤的齐整打扮,眼镜也戴上了,叶斐简直难以置信眼前的他与刚才擂台上男人味爆表的江湖大佬是同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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