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垂眼正要开口,外头忽然传来信令兵飞奔高呼的声音:“报!!”
山光远一凛, 撑着身子看闯进帐下的背负行囊, 发髻插羽的信令兵:“说。”
信令兵跑的腿也发软了, 一歪身子跪在了元武脚边,气吁吁却仍然能压住声音,哑着嗓子道:“巡游军在泾州北向九十里地左右,发现鞑靼出没的痕迹。是他们的地图兵和侦察兵。”
山光远静气不变:“交手了吗?”
信令兵:“泾州营传话说交手了,但对方有多个小队,在雪中又有扎营,两方交手后大约杀了鞑子十一人,我方死伤七人, 各自退逃。”
元武转头看他:“最近周边都在下雪,他们在这个时候出来重新绘图、侦查,是要有大动作了吧。”
山光远抬手让传令兵退下,颔首道:“是。鞑靼前几年严重干旱,境内牧草不丰。沙俄皇帝明明能捐助他们粮食,却选择捐助枪炮,意思很明显了。”
元武扶着眼镜,暗骂一句:“早些年就是,从先帝刚登基时,咱们打下后金,占据关外,沙俄皇帝一直就想从咱们手里抢地。自己出兵不便,又不了解甘、陕、蒙的形式,就让鞑靼做他们的小弟。如果鞑靼打赢了,沙俄皇帝绝对会派大臣来与咱们商讨重新划定边界。”
山光远就像是刚刚没聊过那些情爱婚嫁的话题似的,拿起绷带缠住手背,那里有一些皴裂的旧伤。元武知道,如果是曾经被严重冻伤过的皮肤,会经不起干冷,用力一握拳,就会崩开肉,留下一道道无血的深裂口。
山光远道:“听说沙俄皇帝其实也不那么有余力,咱们只要撑过这一波袭击,鞑靼必然会因为雪冻、缺粮与战乱,青壮年大减,几年内都很难轻易恢复战力。”
元武明白:“我爹那边,上一次的战俘也大部分都杀灭了,鞑靼壮年将士必然锐减,只留一部分被送到了蜀地修路。鞑靼的战俘是最不能随意留住吸纳的,他们跟咱们天生想法就不一样,哪怕留在大明种了十年二十年地,只要有机会,也会杀了汉□□孩,跟鞑靼的军队里应外合的。”
山光远挺喜欢跟言家人一同带兵的,他们不像某些常年驻扎在京地的“儒将”“世家”,讲究普爱,讲究王道。
言家人很老练和理智,他们明白,对于反击战而言,手软等于自杀。不论是杀俘、烧粮与围屠,越快结束,越是化长痛为短痛。
元武绕至地图,山光远一向很重视侦查巡逻与测绘,地图上有多次修改标红的痕迹,甚至连平凉地区附近,那些地方有高木不可行马、哪里有洼沟不能推炮车,哪里有之前战役留下的炮坑可以做伏地射击,都标注的仔仔细细。
元武与他联手几年,对山光远身上,仿佛有学不完的技巧,他道:“鞑靼估计要猛攻,咱们要预备好大型的炮台。平凉府几乎没有城墙,更别说炮台了吧,你打算守城,还是主动出击?”
山光远蹙眉:“看修城的速度,随时做好出击的准备。主要是最近风雪很大,对鞑子来说很习惯,对咱们来说则是劣势。”
元武吐了口气:“确实难办。要不我现在请爹来援军?”
山光远摇头:“不用,援军改不了局势。跟兵力无关,是环境影响太大。若是陷入天时地利都不济的劣势,再多人也是被坑死在这儿的命。你反倒应该回去。”
元武知道山光远不会托大或者谦虚,他都是实话实说。他道:“且等凤翔府借来的兵都安顿好,我明日一早就走。”
到第二天早上,平凉府就被南下的风雪覆盖,但元武必须走,也不能拖了。大军驻扎在西凉府北部的平野之上,他率领十几个亲兵,提前辨好道路,准备出发。
元武一出帐帘,就瞧见不少兵士似乎驻足或议论着,往军营的东侧靠泾水的大门而去。
听他们的意思是说什么“物资到了”“还有枪炮!”
将士议论纷纷:“岂止物资,还有大炮!你见过四个轮子,前面带铁板的炮车吗?真是皇恩浩荡啊!”
“还皇恩?你是第一天扎营做军吗?这年头皇帝老子连屯兵的粮费都出不起。估计又是哪位爷支援了咱们抗击鞑靼的战役。”
“照这么说,估计是祖籍在平凉的富商了吗?真是家乡血脉系着啊……”
元武赶到东门的时候,看到山光远站在高高的塔楼上,他拿着个黄铜望远镜,健实的双肩撑起满是泥点的黑色皮毛披风,发髻上只扎了铁簪,手撑着塔楼的栏杆正在远望。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抬手比了个手势。仰头望着他的士兵们全都欢呼一声跑过去,彻底挪走东门外的尖刺路障,打开两道大门。
山光远扶着□□快步走下塔楼,元武与他并肩同行几步,风雪裹着细小的冰碴,在大门彻底打开的时候打着旋窜进来,吹起山光远肩上厚重的披风。元武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就看到一整列黑色高大驮马拉车前来,像是雪雾中的鬼魅,车前玻璃灯乱撞,叮叮当当的奔走。
东门外马车大概有二十多架,各个车厢巨大,驶入军营后占据了后备、兵仗与火器几部的空地,车马上绑着黑亮的油布,随着车轮窝进泥沟的颠簸,雪不断簌簌落下来。
正是晨餐开火的时候,士兵也都没有集结,靠拢过来,就看到了车马上,竟然印着红漆的“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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