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来,因为大哥在朝堂上被睿文皇帝不喜,二哥又得病,他才凭借着文章与名声,有机会好不容易爬回父亲眼前。如果再让父亲失望,他就……
韶星津现在只能压下这件事,只祈祷卖船给倭地的事儿顺顺利利结束,今年御前会议也能好好的把国库账目给平了。
他将册簿还给了那位掌柜,寒暄几句离开了。
韶星津坐在马车中,半闭着眼睛,随着车马摇晃往住处去,车驾行驶过金陵仅有的在年关开集的闹市,人倒是不算太多了,好些出来采买的,都已经在下午归家了。
但他听到了一阵喧闹,有个报童的声音,似乎嘹亮清脆的喊道:“倭人舰队奇袭盐城,还有东台场!杀人不眨眼!屠了两个县了!快来看啊!”
韶星津突然睁眼,猛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闹事中心,一个穿着旧棉袄的小少年,脚踩在几个木箱上,手里抓着一大把黄纸小报,撒雪一样挥舞,发给将他团团的小贩、食客们。
韶星津伸出手,眼疾手快的抓住一片朝他飞来的黄纸,一目十行的往下看去,两手打起寒颤,毛发悚然,眼见着深衣宽袖下两条胳膊上,泛起一层风疙瘩。
显然老天爷没听到他的祈祷。
卖船这事儿出了变故!
倭人不知道哪儿来的舰队,哪儿来的本事,竟然能攻打陆地上的府县!难道是公主卖的破烂战船,真的还有横跨海峡作战的本事吗?!
韶星津紧紧攥着黄纸小报。
他是该直接去找熹庆公主?还是应该更沉得住气先看事态如何发展,等不得不出手再说?
亦或是,他要现在就开始做更大的打算……?
到大年初五的时候,相关的消息越来越被证实了,言昳的焦虑也已经到了极点。
楼台之上,四面垂着挂金角的灰色纱帘,既能瞧见金陵城落满白雪的屋脊,也能看到雪星星点点的山麓。
这家茶楼的楼台之上有三个人。
言昳背着手踱步:“盐城不是没经历过战争,却被炮台轰成了这副模样……所有人都严重低估了倭地的实力。”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的局面是前世从没有过的。
因为三年半前韶骅遇刺,引发了韶家、太子、先帝与衡王的斗局。太子为了能稳住局面,在危急情况下登上皇位,听说背后没少采买军备、贿赂各地兵阀,连先帝也默许,为他背书。
太子又不是梁栩,背后没有运筹帷幄的姐姐,哪来那么多钱,掏的当然是朝廷的裤兜。
本就亏空的国库,因为太子的支取,更加亏空。
太子是赢了,但坐到皇位上,摇身变为睿文皇帝,就不得不面对这亏空了。
才有了熹庆公主的劣势,有了皇帝做不平帐的局面,有了两方合作的“卖船计划”。
而因为这计划,支来了言实将军,对倭地宣战。
前世没有三年半前的继位风波,当然也没有倭地袭击盐城的战争。但言昳并不觉得这种变化是局面变坏了。
因为大明的局面已经够坏了,烂事儿一大堆,今日没有打仗,明日便会有新的窟窿。
山光远也紧紧蹙眉:“你说言实将军知道卖船事件吗?”
言昳前两日才跟他说自己的推测和证据,山光远脑子里已经都过了一遍了。
言昳扶着槛栏,望向远处灰白的天色,嗤笑道:“你觉得言实是纯粹会打仗的憨憨?几个月前,公主开始谋划这件事的时候,怕是已经跟他说了!他也知道自己只是露个脸,当个吓唬倭地的角色,所以才带着全家当度假似的来了。”
李月缇不懂:“倭人前些年也骚扰过台州的一些县,他们一直杀人如麻,手狠心狠,逼得几代海将本没有杀俘的习惯,都不得不下手血腥些来威慑他们。倭人选在正月袭击,是出其不意了些,但宁波水师的势力,不可能控制不了局面。”
言昳比她对政治上嗅觉更灵敏,摇头:“熹庆公主卖的船,应该都是卖相过得去,几艘样品也确实能发射炮弹。但她为了保险起见,肯定在交货前,给炮台等处,做各种各样的手脚。她没那么蠢。”
她敲了敲桌子:“但你看这篇新闻里,说盐城周边水师,遭到多次轰击,甚至说盐城附近有些弹坑足够横躺两个男人。连咱们宁波水师,有这种口径的船只也不多。”
李月缇:“你确定?我只是不确信,咱们可能都不懂这些打仗的事。”
言昳一直想投产军工厂,她甚至为此去学工科,去读一些关于舰船、兵器相关的书籍,虽说不能是很懂,但也不是门外汉。
不一会儿,轻竹引着人上楼来了,她并袖一礼,道:“二小姐,我把人请过来了。”
来的是一个带水晶眼睛的干瘦年轻男人,怀里抱着硬皮册子,姓罗。言昳有点印象,他应该是新东岸的调查记者之一。她偷偷挖卢先生来之后,利用卢先生的文笔,写过很多爆炸性的文章。
但卢先生更像是个撰稿人,他并没有离开金陵调查过,于是大多是这个罗记者去搜集资料,回头卢先生与他交流后写稿子。
罗记者只听主编说要来见新东岸背后老板,可上了楼,眼前有三个人,他一时无法辨认哪个才是老板,只能先向三人中年纪最大也姿态最端庄温雅的李月缇一礼。
他刚作揖下去,就听到年纪最小的娇俏少女,坐在圆凳上,捏着茶盅,道:“年前因为忙,只听了你汇报上来的消息,却没来得及跟你见面。去调查环渤船舶公司几大船厂的事,是你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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