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缇和芳喜听见她回来, 忙站起身来,她没上主座, 只往北边榻上一窝,轻竹端了几盏木樨栀子熟水来, 又上了两碟不怎么甜的栗子糕。
言昳吃了一口, 便皱眉:“好难吃。”
轻竹忙哄道:“也不是难吃, 就是糖放的少一些,前些日子您不是说牙疼吗,远护院便说院里别总弄些重糖的糕点您才能好。”
言昳放下小叉子:“你们倒是听他的了!”
轻竹以为她要发火,但她也就只是放下叉子不怎么吃了。
李月缇也才刚刚知道芳喜和孩子的事儿,坐到榻前来问:“你跟白旭宪说上话了?”
芳喜瞧着李月缇也直呼白老爷大名,有几分吃惊。
言昳显得神情恹恹的,难得露出几分疲惫,道:“嗯。先住着吧, 我要是强行把你送走藏起来,到时候公主都觉得是白家为了保驸马爷的私生子,跟她作对。谁也不知道往后要怎么样呢。不过在此之前,你可能要见个人。”
芳喜以为是能救她命的人,急道:“谁?”
言昳:“世子爷。”
芳喜一愣,后退两步:“世子爷会想杀了我娘俩罢!毕竟只要孩子死了,就不会有跑出来的什么私生子坏了他爹娘的关系,就不会——”
言昳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明儿你随我一同出门。”
她说罢挥了挥手,让芳喜下去了。
李月缇看了芳喜的背影一眼,深吸了口气:“你怎么想的?”
言昳有些不耐起来,她似乎觉得李月缇必然又要心软,必然又要很善良的劝她,在李月缇甚至没开口之前,就忍不住先反驳道:“我说过很多次了,对我没好处的事儿我不干。芳喜身上我砸了多少钱了,她给我是带来过一些好处,但我已经还够了。这是命。”
她说完,就觉得自己口气不大好。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不太对。
李月缇没说话了,手在衣领纫边的皱褶处捋过,顿了很久,道:“是命。卷进这些腌臜的孩子,确实很难过得好。那个驸马,只想着自己要个孩子,却不想过孩子生出来会怎么办。我要是现在劝你救娘俩,就是别人造的孽,叫不相干的你来背。我说不出来这种话。”
从撞见芳喜,到听见白旭宪与驸马的交谈,言昳心里一直噎着一口气。
一口她说不上来要怎么吐出的气。
她以为很多事她已经有了一套完整、利落且冷漠的做选择的标准。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李月缇的性格。
她上辈子太多事情打的她明白这世界运转的规则:效率至上,天平原则,一切都像交易。
但她……
李月缇什么都没说,只走过来摸了摸她脑袋。
言昳扭开头,瞪她:“说了别把我当小孩,也别把我当你孩子。”
李月缇笑:“我能有这么多鬼心眼的闺女啊。我只是觉得,这几年我也……长大了。我也越来越理解你曾经做事的风格。别想这么多了,要公主想杀这对母子,先帝在世估计都拦不住,你就别因为芳喜求情,就把这当成自己的事儿。”
芳喜与小安宁,赵卉儿与她。母亲与孩子的事儿都闪过去,言昳目光落在她当下应该叫一声“娘”的李月缇身上,她咬了一下嘴唇:“你还安慰我了。去吧去吧,快去睡吧,轻竹,你也出去,我自己待会儿。”
李月缇披衣离开,轻竹掩上门,言昳在屋里坐了会儿,月色如纱,她把身后玻璃窗子后绢帘也拢住,将桌上煤气灯点亮,光脚下了榻去。
拿钥匙打开了书架下头的抽屉。
里面放的东西不怎么金贵。
一些印章、旧首饰、还有那信笺。
她拿出来,坐回榻边,将煤气灯的铁钮拧了拧,火芯子跳着明亮几分。言昳支着腮边,展开信笺,像之前数次那样,又将目光从短短几行字上挪过去。
毕竟信很短,她几乎都已经背过,重重怀疑,满脑子猜测之下,她再读,就像是长大后多年再读童话一样,觉出了几分更多的细节。
那上头的深情与笔触,不像是久病之人对人世的不舍……更有一种决绝之意。
言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她就觉得赵卉儿也是在一个走投无路的雨夜,水淋淋的脚步冲入苏女银行,擦净湿冷的手,将这张纸细细叠好,颤抖着手放进了小抽屉中。
第一句话“虽是俗物,却是我花了很多力气给我们昳儿准备的礼物。”
字里行间,像是在诉说她困难的境地。
她不是即将病故才写下,而是像要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所以才说“不能陪她”了。
是,当下距离赵卉儿的死,大概过了□□年左右,比前世时隔二十年的追溯要容易些,她也更容易找到白府的老人儿。
言昳心里算了算,白府确实老人儿不多了。奴仆丫鬟,很多都在三年半以前被白旭宪换过一回,没被换掉的,好像也都是赵卉儿死后来府中的。
看来也是白旭宪在赵卉儿死后有意清洗过府上下人。
真要是说老人儿,她列举起来,大概有孔管事、老太君……
老太君。
难道她如此厌恶言昳,与赵卉儿的死有关?
而且,明明言昳是白旭宪曾经的爱女,为何增德大师来了之后,他对她的虐待与厌弃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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