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44页
    税官揣着手:“在船上没下来呢,说是水手都防备着,怕被杀了。”
    梁栩抚了一下眉心,叹气道:“把这几箱茶打开让我瞧瞧。”
    言昳也靠近雨蓬后,侧边有一个斜后方的布帘,通向后头十几张桌子的办公室,言昳便可以掀开一点布帘,从梁栩和白旭宪的背后朝外张望。
    那茶箱边沿,就有一点蓝绿色的粉末,等到一箱打开,梁栩沉默了。
    因为他一时都没法辨别里头是不是茶叶。
    准确说是一大团绿色的碎渣搅在一起。
    梁栩倒是没以前那样高高在上,他半蹲在泥地中,伸出手指拈了拈茶箱子里的“茶叶”。
    确实是茶叶,只是沾了水或油后,被放在装满石绿粉末的箱子里滚了一圈,每一个拿出来都是沾满了绿色颜料——
    别说泡水了,光看着卖相、气味,傻子也瞧得出来这玩意喝下去会死。
    白旭宪看他都上手了,自己也抓了一把,搓了搓,手上一片颜料的颜色,惊道:“这——”
    梁栩真是要气笑了:“石绿颜料一斤要多少钱,这种绿茶一斤才多少钱!谁造假造的这么不计成本?那茶行掌柜人呢?”
    不用请人了,言昳在后头,一打眼就看到了茶箱上“重竹茶业”的标志了。
    重竹茶业是她三年前收购的一个半死不活的炒茶厂,其中有大量技术工人,会操作蒸汽机驱动的炒茶机。但因为市场上排挤机器炒茶,所以卖的相当不好,厂主本来打算把机器卖了,看言昳要收购,便低价卖给他。然后言昳又收购了一条长江跑商的船队,专门从川蜀贵等地大量收茶,在本地只做简单杀青,拿回来都用机器炒茶。
    蒸汽机械炒茶,因为大明文人墨客的消费习惯,所以相当不受欢迎,再加之其中有小部分的断叶,一直被当做是劣等茶。可普通的手工炒茶出货率低,在当地炒茶工人薪资膨胀的情况下,每年排着炒茶都会花大量的钱。
    言昳干脆就用机器炒茶,降低大半成本,然后炒完了再找一批不需要技术的廉价短工,只需要做分拣茶叶的活。
    把断叶的整叶的分开两批。
    断叶中稍微好一些的,就成箱贩售给海外大客户。
    断叶中品相不太好的,就打包棉纱袋,改造成便利又看不出品相的茶包,印上一些巴洛克风格的包装盒,广告语以“便利”与“家庭装”为卖点,以比成箱贩售更高的价格销往海外。
    而茶型完整的,可以跟手工炒茶相媲美的,则精包装,卖概念,钱主要花在广告公关塑造茶设上,包装成了“重竹金茶”来卖。
    她还说重竹金茶因都是大师三锅相连,古法炒制,技艺传承千年,跟一般市场上的手工炒茶味道还有些微妙的不同韵味——废话,机器炒茶味道当然跟手工炒茶有点不同了!
    但买重竹金茶的贵客,发现这些茶叶各个茶型完整,怎么会想到是机器炒制。在重竹金茶动不动找大师去茶楼表演,或刊登某位贵人品茶画像的攻势下,顾客们一个个都在机器炒茶里,品出了陆羽茶圣手艺传承千年的古味。
    轻竹当时对这家“重竹茶叶”的骚操作,给整懵了。
    她以为自己当铺出身的家世,已经见惯天下鸡贼操作,熟知商人心理,但她发现自己跟二小姐比,差了半个菩萨。
    不过言昳把构架搭好之后,挖了几个掌柜来,自己就不怎么管事了,只核账和审店,偶尔去抽查几个厂房。
    现在出事的,就是重竹茶叶销往海外的中低端断叶茶。
    言昳也在怀疑,如果要诬陷大明茶行出问题,为什么不用鼠李这样的绿色植物染料?造假成本更低不是吗?
    梁栩也起身道:“大明哪个茶叶也没糊涂到造这样的假,这里头必然还有问题。负责跟豪厄尔做生意的那个茶行掌柜呢。”
    税官道:“他也被打伤了,额头脑门肿了好一大块,眼也紫了,正在码头的医馆治伤呢,小的这就把他叫来。”
    梁栩:“直接叫他去豪厄尔那边吧,我也去一趟,当面看看怎么说,别闹大了事情。”
    他正要起身,忽然停满了大船的码头处,想起一阵阵如浪潮般的呼喝声,细听似乎听不出是在喊什么,只瞧见少说十几艘三桅十二帆的大船上,水手跑动起来,梁栩也有些惊愕,往远处张望起来。率先似乎有些水手扛着箱子,朝江上倾倒什么,而后这十几艘大船上的人全都动了起来,朝江中大量倾倒着——
    “茶叶……”梁栩喃喃道。
    无数箱茶叶在这些大船成百上千的水手手中,被抬到甲板边,如瀑布般倒入了江水之中!
    江水翻涌,如同茶汤。
    言昳也惊讶的一把掀开布帘,站到木台上,踮着脚尖眺望。
    碎雪停歇,厚重的灰云在傍晚时分终于从天边卷起,露出一丝夕阳的辉光,照耀在落雪后湿淋淋的码头上。
    那些桅杆在码头岸口投下浓重狭长的阴影,像是即将砸下来般,横斜在言昳与码头众人头顶上。她看着数艘大船几乎整齐划一的倾茶举动,空气中弥漫着冲突爆发的气味。
    水浪涌向江畔岸口,只觉得那浪头上浮着一层油绿的水藻——
    不,不是水藻,是茶叶。
    是这最起码倾倒在海中几吨的茶叶,几乎都被裹上了一层石绿粉末,掉进水里后,石绿粉末便会溶解化开。本来灰黄浑浊的江水,就像是倒入一大团浓绿色的颜料,瞬间泛起不祥的鲜艳绿色,几乎污染了整片江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