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着脸出了小院, 命陆恪派人将昨晚擒获的贼首带回魏州秘密关押, 顺便放出峥嵘岭被连根拔起, 贼首已然落网的消息。而后, 仍整顿车马,启程往京城走。
一场袭杀耗尽郑獬旧部和流窜的刺客,后面的路上就安生了许多。
这日后晌, 进了京畿地界。
待傍晚在客栈下榻时,离京城也只剩下十余里了。这么点距离,若是照旧往前走,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入城是绰绰有余的。不过阿嫣月事临近,加之一路车马颠簸,身子不大舒服,谢珽便命人早些安顿住下,明日从容启程。
客栈还算宽敞,雅间也很干净。
谢珽将阿嫣抱下马车,让玉露她们好生照料,又命陈越去安顿屋舍。他则带了徐曜在身边,趁着日色未晚,骑马在附近瞧瞧。
从魏州到京城千里之遥,按理来说,京城是帝王居处,该越走越富庶安稳才是。谢珽早年入京时,也曾瞧过京畿一带的气象,虽也有藏污纳垢的事,百姓过得还算安稳。
如今却全然不同了。
南边作乱的流民如蝗虫席卷而过,在禁军镇压落败后,气焰愈发嚣张,一路攻城掠地。那匪首虽行事悍勇,却缺乏谋略和治军的能耐,借着一身孤勇和积压已久的民怨所向披靡,实则占了城池后并不会统辖,更无军纪可言,反生出不少劫掠之事。
别处百姓闻言,焉能不惧?
当初谢珽打下高平城时,除了安顿布防,进城前便下令军中不得扰乱百姓分毫,之后也言出必行,严苛军法之下,很快安抚了百姓。于那几座城池的寻常百姓而言而言,除了守城的兵马和衙门的要紧官差换了拨人,旁的没太大不同。甚至衙役还比先前的贪官污吏勤政爱民了些,数月之内便恢复如初。
这般声名传出,此次兵锋横扫陇右时,归降者秋毫无犯,激战后则予安抚,百姓也肯信谢家的许诺。
饶是如此,仍有不少百姓离散。
而南边那股流民原就没军纪,哪怕贼首想起来约束,也做不到令行禁止,夺得城池后不少百姓又遭劫难,传出的声名便颇凶恶。
以至许多人听说流民迫近,早早就逃了。
原本去岁就有许多地方遭了天灾欠收,这般乱象下,流散的百姓愈来愈多,往各处奔逃谋生时,也有不少涌向京城。
那些人,皆被拒在城外。
为免京城的高官权贵们看了糟心,城门卫甚至特地派了人驱赶,将流民赶到十几里之外,不许靠得太近。谢珽来时,就看到路边有衣衫褴褛赶路之人,这会儿跟徐曜骑马转了一圈,小镇村野之中,乞者也比从前添了数倍,多半都是外乡人。
这还是京城西北边,若往南走,恐怕乱象更甚。
一大圈绕下来,已是暮色四合。
谢珽心里有了数,拨马沉眉而归。
才到客栈,就见负责戍卫阿嫣的陆恪快步走近,拱手道:“楚家来人了。是上回送嫁的楚安,王妃留他喝茶,在屋里说话。”
“知道来意么?”
“卑职没问,不过看他态度客气,还带了点车马随从,想必是来迎接殿下和王妃。”
从前荒唐行事,如今却这般殷勤?
谢珽循着陆恪所指,瞥向阿嫣歇息的屋舍,理了理衣裳,肃容登楼。
……
楚安确实是来迎接的。
——是奉了楚老夫人的意思。
不论成婚之初闹得如何,两家这门婚事既然成了,便也算是姻亲。当日谢珽母子逼问楚嫱之事,固然令楚安心生惶恐,瞧着后来阿嫣安稳无事,且武氏又派人送来了礼单,对阿嫣颇为夸赞,楚老夫人便觉得,谢家的态度大抵是和软了些,愿意给楚家这个面子。
如今谢珽回京,楚家自然要派人迎接的,让人瞧着好看些。且禁军镇压流民落败后,京城里多少有点人心惶惶,此时又传来谢珽横扫陇右,战无不克的事,纵然朝中对擅自用兵的行径褒贬不一,谢家的威风终归令人敬畏。
楚家原就门第衰微,老夫人既攀上这个威风凛凛的孙女婿,自然想沾点光,借着迎接孙女夫妇回门的由头,让人高看楚家几分。
这件事,楚老夫人曾修书试探。
不过谢珽途中收到后随后就丢开了,并没搭理。
楚老夫人以为是途中没送到,这几日便让人在谢家的必经之路上打听,听闻谢珽今日在客栈下榻,便立时赶过来。
依楚元恭的意思,其实是想派阿嫣的亲兄长楚密过来,毕竟那是嫡亲的骨肉,更亲近些。
楚老夫人却不这么想。
这门婚事原是赐给楚嫱的,哪怕后来闹出逃婚那样出格的事,换了阿嫣远嫁,在她看来,谢家之所以忍了替嫁的荒唐、让阿嫣安稳留在府中,应是看着皇家的颜面和太师府邸的名声。归根结底,重在楚家,而非阿嫣。如今要迎接,自然是要以楚家的名义去迎,而非二房独占。
而楚家的嫡长孙是楚安,当初也是他送阿嫣楚家,首尾衔接,多好的事呀!
楚元恭拗不过顶着一品诰命的老母亲,只能听从。
这却方便了谢珽。
——若当真让楚密过来,他顾忌阿嫣的颜面,还不好给下马威。至于长房那几个人,就另当别论了。
客舍里掌了灯,晚风微凉。
阿嫣进客栈歇了会儿,又喝了碗姜汤,腹中的难受得以纾解,这会儿便留堂兄在外间喝茶,询问家中长辈近况。屋门也没关,毫无避忌的敞开着,只让玉露和楚安的长随在门口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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