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见她油盐不进,置身事外,一口气憋在嗓门,再没能吐出半个字。
旁边武氏暗笑,面上却仍是端方的,劝道:“母亲就别为难她了。珽儿那臭脾气,就是换了我,磨破嘴皮子劝都未必肯听。阿嫣到底年轻,刚嫁来时碰上珽儿的铁石心肠,行事难免谨慎些。总归战事连连大捷,不出六月,珽儿就能回来。到时候与他商议即可,何必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呢。”
说罢,瞥向了拘着礼的阿嫣。
老太妃愈发气闷,却也知道再问下去,恐怕就真的变成强人所难的恶祖母了,只好道:“起来吧,动不动就行礼做什么。”
阿嫣这才起身坐回椅中。
……
纳侧室的事就这样含糊了过去,老太妃半个有用的字都没套出来,见阿嫣如此警惕小心,半点不愿淌这趟浑水,难免兴致索然。
屏风后面,郑吟秋也悄然攥住了衣袖。
这会儿再露面,实在尴尬。
她索性轻手轻脚地出了照月堂,去后面溜达看景,权当对此事毫不知情。
外面暖风徐徐,树影摇动。
跟在她旁边的是自幼贴身照顾的丫鬟碧儿,与她年纪相若。郑家素来以望族自居,待仆从宽严并济,主仆俩的感情还算亲厚。见郑吟秋缓步走在蜿蜒曲径上,两只手仍攥着手帕,应是在思索对策,不由低声道:“这个京城来的,瞧着不好对付呢。”
“孤身远嫁,明哲保身罢了。”郑吟秋淡声。
碧儿却仍担忧,“她是春波苑的主母,如今撒手不管,连句话都不肯多说,老太妃想把姑娘留在府里就有些一厢情愿了。若是到时候王爷不肯,岂不是白耽误了姑娘的青春。”
郑吟秋觑她一眼,忽而嗤笑了声。
“耽误青春算什么,那么多人年轻貌美的嫁出去,后来不还是熬得人老珠黄,一无所成。就算我此刻寻了人家风光嫁出去,也得熬许多年才能有个诰命,就河东这一亩三分地,寻常官妇拿个四品诰命就顶天了,连母亲也不例外。”
“河东之外固然有好去处,没了娘家就近照应,终归是虚妄。”
“而这王府,只要嫁进来就能有孺人的诰命。”
“别说耽误一年半载,就是再拖个两三年,只要赌对了,还怕没前程?”
极低的声音,在风里转瞬即逝。
碧儿听出利害轻重,一时间没多言语。默默走了片刻,又道:“可若王爷就是不肯呢?京城来的那位,刚嫁进来时多遭嫌弃呀,如今不但婆母护着,连劝桑礼都去了,听说王爷临出征时还当众跟她亲热,没准就是个靠美色惑主的狐狸精。万一王爷执意不肯,姑娘赌输了,总得先想好退路……”
话音未落,便被郑吟秋打断——
“不会输。”
极笃定的语气,仿佛十拿九稳。
碧儿诧然抬眼看她,郑吟秋却没再多说,唯有一丝冷冽的狠意掠过眼底。
男女私情这种事确实没人说得准,也颇难操纵,但无论如何,王府里总是要添子嗣的。尤其谢珽这种时常亲自上阵,率兵杀伐的,别说老太妃,就连武氏恐怕都暗里盼着早点抱孙子。柔情蜜意过去后,子嗣就是头等大事,哪怕是谢珽也不能一意孤行。
她铁了心要在王府谋前程,哪能把宝都押在老太妃一人身上?
更何况,河东军中对京城向来不满。
当初武氏答应赐婚,无非是审时度势罢了,并非私心使然。如今谢珽兵指陇右,野心渐露,焉知往后不会跟京城闹翻?楚家是先帝太师,自然是跟皇家一个鼻孔出气的,届时两家反目,时移世易,谁能保证这位王妃不会被扫地出门?
就连如今的婆媳和睦、夫妻恩爱,恐怕都不能全信,没准是在迷惑京城。
毕竟以谢珽那种冷傲无情的性子,很难相信他会耽于女色,还是跟仇家相交甚密的女子。
郑吟秋默默盘算着,眸色渐寒。
……
这些心思阿嫣自然无从知晓。
不过武氏说谢珽不出六月就能回来,这话倒不是哄人的。
郑獬原就不是什么狠角色,被谢珽摸清底细后,这一路打过去势如破竹。高平之战后,陇右军中原就对谢珽心存敬惧,如今自家屡屡战败,孤立无援,又有河东的暗线散步消息动摇人心,军心迅速涣散后,还有人献城投降。郑獬的威信迅速崩塌,颓然之势已然无可挽回。
到五月底,就只剩老巢负隅顽抗。
那里头或是对郑獬忠心耿耿誓死卫护的,或是跟谢珽结了梁子,知道即便投降也捞不着好处的,算是陇右最后的残兵。
而在周围,萧烈、裴缇、谢珽的三路兵马渐成合围之势。
军情报到魏州,武氏暗自松了口气。
夏末暑热,城中如同蒸笼。
因着谢瑁的事,这数月间王府里除了嫁女之喜,几乎没什么宴饮,更不曾好生出城散心过。如今满城酷热,暑气蒸人,就连小谢奕都打着蔫儿没什么精神,武氏斟酌过后,便禀了老太妃同意,带人到郊外别苑小住一阵。
府里留给谢巍守着,女眷皆去别苑。
就连一向窝在照月堂里不怎么动弹的老太妃都有了点兴致,换上轻薄的夏日绸衣,让人去请外孙女秦念月同来消暑。二房的高氏带了儿媳和谢淑,武氏则拎着阿嫣和小谢奕——越氏出身不高,却是跟谢瑁的生母拐着弯沾了亲的。谢瑁固然性情阴冷,待她倒还不错,如今守寡在家,仍不肯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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