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二百九十个进士个个穿着红袍,头上插着孔雀毛和鲜花,带着展脚幞头,在殿外候旨,等待公布名次被叫进去。可是只见那十个人进去,不见公布名次,也不见他们出来。隐约听见一些争吵声,又不敢乱了次序,不敢伸长脖子往里打量。
林玄礼在议论声又起来时,用力拍桌,一声雷霆般的巨响之后:“都住口!让他说!”
众人都盯着李进,等他的答案。他为谁不平?他的策略写的条理清晰,遣词造句符合古文运动,他这个人又完全符合官家偏爱的臣子,除了长得普通了点,又是进士出身,他祖宗在四川直面宁夏,他倒是生在东北,靠近着现在的金国,熟知边关民风民情,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一个人,凭什么觉得不平?
小时候想练剑和骑射,结果被亲爹无情制止的官员们才觉得不平呢。
李进虽然是打遍县城无敌,也扛不住在大庆殿中,群臣集会之处、紫袍如云、玉带如林的地方,被大宋的官家和重臣盯着,等他的答案。而他在刚刚大臣们吵起来时就有点插不上话。
林玄礼锐利的盯着他,瞄了一眼桌上的镇尺,考虑要不要抄起来掂量掂量,增加一下他的心理压力。算了,明天会收获所有朝臣的劝谏。太浪费纸了,不环保。李进看起来不畏惧,只是有点茫然,可能是没想到朝臣们会因为他的话吵成这样乱糟糟的一大团。十只野猫一起在窗户下面喵喵叫要偷小鱼干,都没有刚刚那么闹,现在又突然安静下来。
王甫催促道:“你有那么多话要说,现在为何不说?莫非此时此刻才知敬畏天威?”
童贯盯着王甫细看,这个人看起来怪怪的,忽然涌起一种同行之间的仇视,这种仇视来的有些没来由,但他明白,官家身边讨好逗趣事事顺从的人只有一个名额,官家容不下太多这种人,王甫将来是外庭朝臣,能说话的地方比我多,这可不好。
李进整理了一下思路,在心中复盘刚刚争吵的全过程,坚定的想起自己争论的和他们争论的不是一件事。“启禀官家,李进心中并无不平,只是觉得害怕,惋惜。”
林玄礼挑眉:“你怕什么?敢在金殿中说这些扫兴话,你还会怕?”
“殿试时所写的策略,今日所说的话,都因为官家试题中说的‘中正’。现在地方衙门选人也有些偏颇,二人相较,一个年轻一个年老,必然选择年轻的。一个身强力壮,一个消瘦弱小,必然选择身强力壮的,为的是讨得官家的欢心。官家提倡尊老惜弱,但朝廷取士不这么做,长此以往必为祸患。官家,李进今日合乎官家的喜好,若能得以重用,昔年祖先李云与李进今日一般无二,却被官家怪罪。
学生对其他因官家的喜好而落选的人,感同身受。这中举与落选,并不由我等的才干决定,全凭官家的喜好做主。非但李进觉得害怕,全天下人都觉得害怕。”
林玄礼本来挺生气的,看向吏部尚书:“他说现在选择小官小吏,都看体格,这是真的吗?”
吏部尚书微微有些冷汗:“启禀官家,边陲小镇,有些不合礼法的事也很正常。”
有,但这也是您喜欢去边关溜达,又安排了力能扛鼎的鲁提辖还对其照顾有加导致的,还有王娘娘选送到燕云十六州的官员时让他们比试骑射。但官家好不容易才不生气,我别说这个。
王繁英刚换了一件月白色的道袍,梳了个简简单单的混元髻,净手焚香,摊开一本《庄子》,旁边煮了一壶回甘不错幽香满口的雨前龙井,享受轻松静谧的气氛。不问朝政又不用为了天下大势担心,不用担心时运国运影响自己的命运,这真的很快乐。
天下太平才是真轻松,金殿传胪之后还有宴会,宴会之后还得补看今日奏本,某个粘人的小熊没空过来,可以好好读书打坐。
跟着官家上朝的小内侍一溜烟跑过来:“娘娘,娘娘,出大事了,让我见娘娘。”
婵娟拦住他:“什么事你先跟我说。娘娘今日清修,谁都不见。”
小内侍急的跺脚:“金殿传胪时吵起来了,官家勃然大怒,童大人让我来请王娘娘救命,朝臣要是劝不住官家,也只有王娘娘能拦住官家。”
王繁英叹了口气,合上书,推开窗子:“好好的金殿传胪为什么会吵起来。”
婵娟吓了一跳,这宫门口距离王娘娘的书房五十步,她还觉得说话声音不大:“娘娘?”
小内侍跑过去扑在窗前:“李进指责官家选人不当(复述了一遍),老大人们都开口,吵成一团,”
王繁英叹了口气,合上书本起身:“我去看看。奇怪,十一郎本来很喜欢他的策论。”
从大庆殿后的侧门进去,还没走到侧面能看见御座的小门,就听见殿内不吵了。
林玄礼现场求证之后,压着怒火说:“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李进今日说的很不中听,说的也不是时候,耽误了朝廷大典,说的内容倒是不坏。言之有物。”
但还是好气啊!现在要是给他个进士出身,乃至于钦点为状元,倒是显得我心胸宽大。等等!也很有可能让其他笨蛋以为官家就喜欢杠精,不好好说话就能受宠。大可不必,你们都等着朕写一本《说话的艺术》摔到你们脸上吧。你往五甲进士上呆着去吧。“赐你同进士出身,王甫也是,同进士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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