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为何想要儿子?无非是因着儿子长大了能耕地,能参与乡下械斗,获得的收益更大,以后家中多个劳力,女儿则是吃白饭的。说到底,并不是男女,而是因着一个利字。嘴上说着重男轻女,实际上是重利轻情。”
“重利轻情?”三娣第一次听说了这种说法,吃了一惊。乡下许多杀女婴、弃女婴习以为常,她耳濡目染以为一切正常,可当她听到这种行为本质是重利轻情时忽得第一次对爹娘产生了怀疑。
毕竟许多人可以接受父母重男轻女,却无法接受父母重利轻情。
慈姑见这话奏效,便劝她:“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他们视作的男孩若是生来体弱,将来没有做劳力的资质,立即也会被丢弃。”
三娣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她的确见过不少人家丢弃生病的男童。
慈姑摇摇头:“世上人大都不愿意接受父母不爱自己的,这也不怪你。”
她将鱼卷递过去:“你只要记得并不是每个父母都爱孩子便好。你想,世间奸恶之徒难免会有孩子,莫非这些人生了孩子便会自动变成大圣人,从前那些自私、贪婪、冷酷、算计,便都能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么?”
“若这真管用,那么官府还要甚衙门还要甚律令,只管都叫人生孩子便是了!”
她在这里教育着三娣,却不想外头正有个人听得仔细。
那人是濮九鸾。
他今日本来探望慈姑,却不想在外倒听了个壁角。
他当初被国公爷送走,心里不是不难过
到如今,说是恨也不知道
老国公爷有三任妻子:第一任发妻据说是相貌无双,与他举案齐眉,端的是伉俪情深。与他生育了大儿子和二儿子。只不过她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临终前将自己个庶妹带进府里求着国公爷续弦。国公爷含泪答应,立了这位小姨子为第二任夫人。
不久西南已平定的后蜀余孽作乱,后蜀皇族孟家为表忠心,将自己家的嫡女孟凡雨送进京献给官家。作为官家嫡系的国公爷自然担起了护送之责,孟凡雨进京途中无意落水,被国公爷救了。
国公爷进京便去向官家请罪。
官家非但不怪罪,反而乐得见自己的嫡系娶前朝故人以示安抚。
只是这样一来,家中那位正妻可如何是好?
国公爷正为难,谁知二夫人是个贤良淑德的,她长跪于地上,说自己不过是靠着姐姐的面子才能进府服侍国公爷,如今不叫国公爷为难,只请下堂,做个贵妾。
这话叫国公爷着实感动,便将二夫人贬为贵妾迎娶了孟家嫡女,也就是三夫人。
孟凡雨这一进府便阻碍重重:前头有原配夫人生的两个儿子,后头有二夫人生的幼子,还有个深得府里上下倚重的二夫人做贵妾。
二夫人一退让在国公爷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叫国公爷始终觉得对她有愧,更在两个年幼不懂事的原配嫡子心里留下姨母被孟凡雨所逼的印象。
三夫人的日子说是架在火上烤也不为过。
只不过她身为世家嫡女早被教会了不依附于丈夫,大部分心思都系在西南孟家娘家身上,惟愿孟家处处安好,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夫君,恭恭敬敬多,情深义重的时候少,待国公爷不过是淡淡。
等到后来有个儿子更是只满心操心自己儿子的事情,并不在乎作妖的贵妾和她背后的几个儿子。
待濮九鸾十几岁时,或许是三夫人长久以来的不争不抢,或许是她待几个小妾和妾室的孩子倒不错,或许是日子久了夫妻也生出几分情谊,国公爷和她的关系竟然渐渐亲密起来。
濮九鸾清晰得记得父亲归家时还会买娘亲爱吃的煎燠肉,娘笑着吃完还会品评两句:“这燠肉不若蜀中的滋味浓厚。”国公爷便笑道:“以后若是遇上去蜀中公干便陪你回娘家。”
后来娘也果然回了蜀中,只不过已是一抷骨灰。
起因在于二哥忽然坠马而亡,事后查出来马蹄铁被人撬动,在里头藏了铁针,马匹跑动起来吃痛便躁野失控,生生将个少年郎甩出去,当场出血而亡。
查来查去落到了娘亲头上。
贵妾更是抱着二郎的尸首不撒手昼夜痛哭,而后更跪在当院求国公爷做主。
濮九鸾记得父亲气急败坏去找娘亲质问,谁知道娘亲不过冷笑,而后当着他的面将门重重关上。
之后娘便病了,再之后濮九鸾就记得娘去世了,他也被父亲送到了风沙肆虐的漠北。
说起来心里不说梗着道刺至少也可以说是过不去的坎,心里还是有所缺憾:人都说天下父母待儿女尽心尽力,可到自己这,父亲便始终缺席,别说少不得要被人嘀咕一句莫不是他真有什么大恶。
自己心里也少不得有所怀疑:莫非自己真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莫非自己当真不值得被父母爱?
可今儿听慈姑这一番话:倒忽然醒悟不是自己的错。为人父母不一定都爱孩子,而孩子不被爱并不是自己不好,只不过是父母不慈罢了。
慈姑见到濮九鸾时,他已经平静下来,神色间有些疲惫,却也有些释然,只问慈姑:“能为我做一碗煎燠肉面么?”
煎燠肉面是蜀中菜式,慈姑自然毫不陌生,她惊讶瞧濮九鸾一眼:“你怎的想起吃川食?”见濮九鸾不答,神色间似乎有些怅然,便也不多问只仔细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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