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一片喧嚣后,耳朵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安静,还在嗡嗡作响。
帝后二人让宫人远远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踱过回廊,散步消食。烟花已散,碧沉沉的月光重掌大权,将御花园照成了一片净琉璃世界。
庾晚音知道此情此景,应该谈情说爱,再速速回屋滚上三百回合。
但酒精放大了人心底的贪欲,更让唇舌变得不受控制,她一开口,却是一句:“如果不是在这本书里……”
她还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无名客的预言、身不由己的噩梦,又唤醒了她那份存在危机。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他们只是在角色扮演么?这一份感情中又羼杂了几分“命定”?
庾晚音一来这个世界,就进入了地狱模式,被迫为了存活而斗争。夏侯澹是她唯一的同类、天然的战友,他们走到一起,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今她终于有余暇恋爱脑了,可以纠结一些令人着恼的细节了。
比如他们的相知相恋对夏侯澹来说,是天经地义,还是别无选择。
如果他们不曾来到这个世界,如果这世上还有其他同类,他还会心无旁骛地爱上她吗?
事到如今再寻思这种问题,显然已经太晚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如此渴求一个答案,也不知道谁能作答。
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夏侯澹却已经接过了话头:“如果不是在这本书里,2026年,我也工作几年了,我俩大概可以在地铁上相遇吧。”
庾晚音:“?”
夏侯澹悠闲地看着庭中月色,语气神往:“那天地铁特别挤,我站着刷手机,忽然发现面前坐了个女孩,也在拿手机看小说。也不知是读到什么内容,她边看边乐不可支,我忍不住多瞟了一眼,发现她长得很可爱。”
庾晚音笑了,顺着说道:“她肯定不喜欢被人偷看,说不定会抬头瞪你一眼。结果发现是个帅哥,于是默默原谅了你。”
夏侯澹:“那我可就得寸进尺,开口要微信了。她会给我吗?”
“……不好说。”
“求你了,我不是奇怪的人。”
庾晚音忍俊不禁:“行吧行吧。”
“太好了。我会跟她聊小说,请她看电影,带她吃遍全城十佳小火锅。每次见面,她都显得更有趣一点。每一天,我们都比前一天更合拍。然后,要是见她不讨厌我,我就开始给她送花,一束一束,很多很多的花。”
夏侯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像在用话语描摹一个甘美的幻境:“我最多能忍耐多久呢?三个月,还是四个月,又或者是半年?某天回家的路上,我会紧紧抓住口袋里的戒指盒,对她说:‘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余生了。’我偷偷观察着她的反应,要是她不搭腔……我就再忍忍。”
庾晚音笑出声来:“不可能,你是这么怂的人吗?”
“我怕她不答应。”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因为夜色太过旖旎,庾晚音的心跳得飞快,已经消退的绯红又攀上了面颊。
她忽然抵受不住身侧直勾勾的目光,略微偏过头去:“可惜这里没有地铁,也没有电影。”
“但戒指还是有的。”
夏侯澹缓缓单膝跪下,递上了一枚戒指。
庾晚音一眼瞧见其上长羽舒展、振翅欲飞的凤凰,细看之下,才发现凤羽间疏朗的梧桐枝叶。
凤栖于梧,清致高华。
最古老的礼赞,胜过万千风雅情话。
祭服未褪的君主认真地仰头看着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大风忽起,载着他们遥渡前尘。头顶星河摇坠,击出恢弘的钟罄之音。
说好了再也不哭的。
庾晚音抬手遮住眼睛:“我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妃子呀。现在还是你的皇后……”
“那怎么够?”夏侯澹笑着为她套上戒指,“我还要你做我的新娘。”
无名客在都城小住了数日,一直等到北舟停灵结束,入土为安。
夏侯澹趁着这一届朝臣还不敢非议,直接拍板,以亲王之礼葬之。
北舟风风光光入了皇陵,但那个华丽的墓穴却只是衣冠冢。他的尸骨被悄然埋在了慈贞皇后旁边。
至此,都城之变划上句号。
林玄英重新整顿了投降的三军,带着新封的将军名号,回南境收拾残局了。他们都知道不久后这帝位还得换,为免生乱,需要早做准备。
无名客左右无事,决定陪弟子走一道,顺带指点他修行。
帝后二人将他们一路送出城外。
林玄英在长亭里与夏侯澹干了一杯,心中知晓这八成就是死别,嘴里却说不出什么煽情之语,憋了半天,只能说一句:“放心去吧,我不会带走她的。”
夏侯澹:“……我谢谢你。”
与此同时,庾晚音也将无名客单独带到无人处说话。
庾晚音:“陛下已昭告天下,念在手足之情不杀夏侯泊,只将他终身囚禁。我们会尽量不用重刑,留他苟延残喘个几年。”
无名客躬身一礼:“在下替天下苍生谢过娘娘。”
风吹长草,他白衣飘飘,俨然一副事了拂衣去的姿态。
庾晚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奇异,轻声问:“先生做的所有事,并非为了某一人,而是为这方天地请命,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