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乔在他们身边乖巧听话得过分,简直让十夜愈发不安。
也许是因为佩剑被十夜没收,她平日里只把玩着那只缠着软鞭的匕首,十夜检查过,那小刀没开刃,刀身又厚,这样的小东西别说杀人,削个苹果他都嫌钝。可怎么说也是把明晃晃的凶器,放在叶回雪徒弟的手中,配上那张人畜无害的纯真笑脸,他就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可楚何渊摆了摆手,他自幼习武,还没弱到被个不开刃的匕首就能刺杀的程度。
这话说得轻巧又坦然,可楚何渊对叶霜乔,并非像他表现得这样全然没有戒备。
事实上,自从遇到她,他的梦魇愈发严重了。
他身份尊贵,多年来,寻过医问过药,甚至请四海闻名的高僧为他看过命数,可看来看去,高僧也只能长叹一口气:“世子爷命星璀璨,气运高悬,这寻常的污糟晦气怎么会压得住殿下的梦?…… ”
可不仅压了,还压了好多年。
高僧无奈想从梦境的内容找找突破,可他一醒,这梦便全忘了。任谁也解不开这无题的问。
晚上睡得不安,白日里还要看叶霜乔闹腾。
也不知叶回雪究竟是怎么养的徒弟,叶霜乔竟能每日不羞不臊说出那么多直白露骨的话,没规没矩。
“公子,”——叶霜乔从第二日起便这样唤他,“你娘亲怀你时究竟吃了什么好东西,让你生得这样漂亮,眼睛和星星一模一样。”
“公子,你握笔的手可真好看。风姿绰约,那个词是这么说的吧?”
“我要是有钱,一定要把你养起来,一辈子不让你碰这些刀啊剑啊的,习武多苦啊。”
“公子,你写字真好看,铁画银钩,字字都该裱起来收作藏品。”
“公子,你教我作画吧?你这样好看,我想把你画下来。”
“公子,我若是你娘亲,一定要请先生教你弹琴。才不辜负你这身白衣。”
连十夜都看不惯,怒冲冲的吼她:“你胡说什么,我们公子自会弹琴。”
叶霜乔丁点不恼,反而惊喜:“真的吗?那我唱歌,你弹琴,好不好?”
楚何渊不想听这两人聒噪,摆摆手腕,以“此处无琴”结束了这场对话。
万万没想到,当天晚上叶霜乔不知道从哪里真淘回了一架琴。
十夜目光狐疑:“偷的?”
叶霜乔翻了个白眼,嫌弃的骂他:“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没素质?我拿耳坠换的!”
说着晃了晃半边空荡荡的耳朵,脸上皆是得意之色,另一边没当掉的耳坠也随着这动作叮咚作响。
楚何渊越来越拿她没办法,只好接了琴,试了试音。问她:“要听什么?”
“长相思。”
他不会,可架不住她眼巴巴的盯着。室内微光朦胧,她一双眸子像坛古酒,酒还在坛子里,可酒香已经溺人。只能无奈妥协:“你先唱一遍,我便会了。”
“好。”叶霜乔脸上绽放出一颗极绚烂的笑容,每次如了她的意,她便这样笑起来,盛满了雀跃的欢喜,像孩童跑了半条巷子终于追上心爱的风车,仿佛全天下的幸福都装了进去。何况她的要求又都那样容易满足,总是让他不忍拂她的意。
叶霜乔唱起来,声音冷清又凄婉。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余音袅袅。是楚何渊从未听过的小调。听得出是首闺怨的诗,孤栖落寞,辞清意婉。这么好的诗,不该寂寂无名,可他竟真的没听过。
忍不住问她:“这歌谁做的?”
“不知道。”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挠了挠头发,“是柳姨教给我的,她常唱……”
追问加上推测,猜出了这个柳姨的身份,该是当年以才情扬名的名妓柳如梦,算算她失踪的时间,正是叶回雪从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前夕。
只是没人曾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一个青楼风尘女,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除了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议论佐料,两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交集。
柳如梦盛名时楚何渊尚且年幼,对青楼常客嘴里吹嘘的“才女”也不感兴趣,没成想对方这才名竟是货真价实,能写出这样瑰丽动人的词句。
说歌以咏志,何况又聊起过往,一夜之间倒仿佛成了朋友,在房中闹得欢乐,直到店小二敲着房门来催,才不舍的铺了床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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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夜里叶霜乔轻手轻脚的翻窗而出,身后楚何渊睁开的一双眸子里满是被背叛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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