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沫亲密又不显轻佻地掐了掐弧月的鼻尖,又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问道:“你在做什么呢,瞧这满头大汗的。”
罗雪沫本以为自己做出这么一副姿态来,弧月应该会直接把事实说了,不曾想小姑娘低下头,什么都不说,罗雪沫扫过弧月背在身后绞在一起的手指,和红了的耳廓,便知道,小姑娘不是不想说,是不好意思说。
她便轻飘飘道:“可是在练功?可你这姿势不好,容易受伤,你师父知道了,该心疼的。”
弧月红着脸,水汪汪地眼睛扫了罗雪沫一眼,又飞快地移开,嗫嚅道:“不……不是在练功。”
罗雪沫恍然:“那倒是我多事了——只是若是有什么事,还是应该说出来,外面坏人很多,骗你就不好,若是不愿意同我说,也一定要同你师父说,知不知道。”她说的义正言辞,俨然一副担忧后辈的姿态,关心之色溢于言表。
见弧月还是不说,叹了口气,就要离开。
可实际上,她转身后脸上就挂上一副一切尽在我手的表情,嘴上甚至无声地计起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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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前辈……弧月,弧月是在练习舞蹈。”
罗雪沫差点没笑出声来,转过身去后,却又是一副贴心大姐姐的关心神态了,她疑惑道:“跳舞?——你是在跳舞?”
大抵是觉察到自己的过度吃惊很不礼貌,罗雪沫立马收敛了表情,但是态度既然已经表现出去,弧月低下头,已然是非常失落。
——哈,应暖的法相居然是个那么天真的小姑娘。罗雪沫在心里暗笑。
天真的弧月不知道自己被耍了,她低落道:“我听说,文……师父的生辰要到了,我想给他准备个礼物,陈师叔说,跳个舞就好了。”
罗雪沫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陈师叔应当是程印的便宜徒弟陈修平,然后她想,这倒确实蛮像那小修士想出来的主意——比起其他东西,他看起来就更喜欢舞蹈之类热热闹闹充满活力的东西。
想着这些的时候,罗雪沫也没忘了骗小姑娘,随口道:“你师父不喜欢舞蹈呢,他说那东西他看不懂,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一个模样。”
弧月果然难过,低下头来,泫然欲泣。
只不过十岁的女孩,先前已经信了罗雪沫,此时自然是她说什么,便信什么。
罗雪沫得意着得意着,却也觉得无趣起来,这女孩是应暖的法相,又不是应暖,自己骗了她,居然还能得到些乐趣,可见是越活越回去,这么一想,便不乐意继续欺负弧月——因为这似乎代表了她是个幼稚的家伙。
于是她说:“还不如唱歌吧,你师父喜欢听小曲儿。”说完“小曲儿”这个名词,她自己觉得好笑,先笑了起来。
弧月懵懵懂懂,她想着前辈笑的那么开心,那应当是非常棒的小曲儿了。
罗雪沫先想到的是些乡村艳曲,临到口却说不出来,有些烦躁,心想,自己在这儿是干什么呢?骗小姑娘?帮她想主意?哪样她都不愿意,就想走,可是一低头看见小女孩期待的目光,要走的话,却是咽了下去。
——很漂亮。
她想。
——应暖……或者或弧月的眼睛,真的非常漂亮。
这和心动期修士那种灵力外放的绚丽朦胧不同,漂亮的眼睛便是漂亮的眼睛,形状,光泽,颜色,还有里面蕴含的情感,全都非常漂亮。
罗雪沫突然问:“你喜欢你师父。”
弧月红了脸,双颊上像是飘着红霞,罗雪沫本以为她又要不好意思,却没想到这一回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喜欢。”
罗雪沫看了一会儿,笑了:“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弧月的目光却仍然很坚定:“想要和师父在一起,希望师父开心,永远不要离开师父,便是喜欢了。”
罗雪沫的笑容变冷又变得讽刺:“哈,又要栽在男人头上。”
弧月不知道罗雪沫在说什么,却隐约觉得,这位大姐姐没有先前那么和善了,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罗雪沫却拉住了她:“我想到了一首歌,你坐下,我教给你。”
门前有个小胡,湖水玉石一般碧绿通透,岸边杨柳依依,空气中弥散着土木的芳香,罗雪沫望向远方,唱起了悠长又空灵的调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罗雪沫反反复复唱了好几遍,偏头想要问弧月有没有学会,却见女孩抱着双膝,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乌黑的眼珠像是揉碎在水波中的宝石,熠熠闪光。
她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她的鼻头有点酸涩,想了想才记起,好像是想要哭泣的征兆。
她想起某一年,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话唠的时候,有人给她唱了这个词曲,然后问她的感觉。
“感觉?哦,好词。”
“听说是洛观渔那儿传出来的。”
“呸!烂!”
那个时候,她这样回答。
然后千年后的每一天,她唱起这首歌的时候,也都会有想流泪的冲动,只是她最后也没能把眼泪流下来。
或许,她已经过了为一首歌曲,流眼泪的年纪了吧。
然后她想,这回回去,就把当年收集洛观渔的残魂给复活吧,复活以后应当也是个小孩子,说不定也是弧月这个样子,又没胆又好骗,说什么信什么,是个小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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