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翼点点头,他飞快地抹了下眼角,准备开车门:“那我先走了。”
“等等——”
计泽还是不放心,他抓住方翼的手,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他今天本来准备了很多话要说,可眼下根本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
“记住,不要逞强,先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别人,知道吗?”
最后,计泽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方翼轻“嗯”了声,有些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背着包下车了。
计泽看着他的身影融入机场的人流中,良久,他才靠回座椅上,轻叹了口气。
他给小周拨了个电话。
“明晚的颁奖礼什么时候结束?……帮我也订一张去N市的机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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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飞机上所有乘客几乎都睡了。
方翼看着舱内的指示灯,半点睡意都没有,脑袋里都是小时候发生的事。
他在家附近上的小学,那个时候他皮得很,动不动就逃学出去玩,还怂恿过别的同学一起离家出走。当然,最后总是灰溜溜地被外公揪回来,之后就免不了一顿打。外婆不忍心看他被打,边拦外公边哭,他也哭,觉得自己特委屈,不就是逃个学而已么。
最后气得外公没办法,扔了鸡毛掸子,甩上门走了。
上初中后,他爱玩的脾性收敛了点,可还是三天两头地惹祸。刚开始他成绩好,不怎么学习都能混个班里中上的水平,他也就这么吊儿郎当地混着,直到初三第一次月考,他两门主科全都不及格,成绩直线下滑,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晚回到家,外公不在,只有外婆一个人在厨房忙碌。他战战兢兢地说了自己的成绩,本来以为会被狠骂一顿,没想到外婆仍然和平常一样,笑眯眯地让他布置碗筷、准备吃饭。
“知道自己成绩下滑,有紧迫感是好事哩。你以前爱玩,我不说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有分寸。”
饭桌上,一向温柔的外婆难得脸色严肃,认真地给他讲了一番道理。
“你外公管你管得紧,我有时候不同意,是怕他管得太紧反而坏了事。你也是上初中的人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己应该有想法。你这孩子性格本来就独立,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再管你也管不了多久,有些事还得你自己想得通才行。”
也许是那一番谈话的效果,也许是他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后来他就洗心革面,开始发奋学习。也是那个时候他开始意识到,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来决定。
岛上没有高中,他得去附近的镇上读寄宿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外婆都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美食等他回来品尝。他最喜欢她做的蛋饼,又薄又脆,一口咬下去都是浓郁的奶香味。然而,这个味道他离开家后再也没尝到过了。
方翼闭上眼睛,人生的前十九年仿佛画卷一样在他面前徐徐铺开。
时间总是残忍的,他长大了,外婆却老得这样快。外公去世后,原本开朗爱笑的外婆也消沉许多,他明白,外婆的生活没了盼头,亲人又都不在身边,可想而知日子会过得有多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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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是凌晨四点。
天光尚未大亮,机场里旅客寥寥。方翼背着包,一出机场就联系上司机,坐车去码头。
N市比S市气温还低,加上是海岛,风大,更冷。方翼只穿了件薄薄的外套,从轮渡上下来后,他冻得嘴唇都发青了。
他顾不上那么多,直奔医院的急救门诊,问到了病房。
“刘叔,我奶奶她——”
刚冲进病房,方翼就愣住了。刘叔一家人站在病床前,听到声音,一致转过头看向方翼,目光悲痛而怜悯。
“小翼,抢救失败了……你节哀……”。
方翼耳中嗡嗡直响,他一夜没睡,长途奔波了七八个小时,身体已经快到极限,眼前的景象更是致命一击。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病床前。
刘叔拍了拍他的肩,说了句“生死有命”,带着家人离开了。
外婆躺在病床上,她的面容是那么安详,仿佛并不是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是在短暂地休息。
方翼的手指摸了摸外婆干枯的银发,接着滑落到她冰冷的皮肤上,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外婆,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胸口的大洞还在不断裂开,两条腿根本站不直,无意识地跪了下去。
他再不说出任何话来,只是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落。
过了不知多久,方翼才撑着床沿,站直了僵硬的双腿。
他不能这么消沉下去,外婆的后事需要他处理,学校那边也没请假,还有……
走廊里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方翼似乎预感到什么,朝门口看去。身形清瘦、裹在黑色大衣中的方眉走了进来。
她只凝视了病床上的人几秒,便垂下视线,看向方翼。
“你应该回去休息。”
方翼坐在地上,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
“可尸-体会腐-烂。”
方眉的语气理智得近乎残忍:“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火化、葬礼、吊唁,后续很多事都要你处理。你不能倒下。”
听了这话,方翼慢慢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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