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将此刀交于我,道:‘来日若有人解答出此三问,便将此刀交付,让其为它寻一个明主’。小僧等了不久,便遇上了能解答三问之人,此人,便是陛下。”
慧琳说着,忽而露出一个笑来,“此刀名为不渡,不渡天下苍生,不渡万般苦厄,只随心而往,引渡己身。”
“我师兄心思通透,阅前尘算未来皆只觉悲鸣,他欲以佛渡世人,却发觉佛无法渡世人,于是便自渡而去。”
季无鸣听到此处有些唏嘘,“凡人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人生八苦;神佛悲悯天下,以万物为刍狗,百余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从未曾真正理解过,又何谈轻飘飘的一句渡苍生渡苦厄?”
林月知不喜欢正道,尤其不喜欢少林,说少林寺的所谓高僧不过就是群嘴里说着众生皆苦,却什么都做不了,还总是站在高处俯瞰着他人,批判着他人所作所为之人。
坏人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好人却总在苦海浮沉历经磨难。圣人还曾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然而世人往往用以德报德约束他人,然后做出以怨报德之事。
“神佛确实渡不了世人,只有规矩律法才能约束人性。”季无鸣淡淡的陈述自己的理解。
慧琳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慈悲的笑,起身双手合十半阖目行了个端庄恭敬的佛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慧琳枉费礼佛三十余载,竟不若季宫主看的通透,慧琳惭愧,受教了。”
“小僧如今明白师兄是以各种心境问出的那样三问了。”
季无鸣不意外被叫破身份,其实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刻意做隐瞒,无论是说话的声音,亦或是走姿身形……反而是被扣上“季无鸣的妹妹”这样莫须有的身份更叫人莫名。
季无鸣没有问佛刀不渡的前主人慧安问了什么样的三个问题,从现在少林已经暗中成为朝廷势力来看,他大致能猜到一些,无非便是入了世经历过了人世的苦难,对真正的渡世有了几分了悟罢了。
慧安自渡,大抵是为了警醒同门,抱着佛祖割肉喂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吧。
此事告一段落。
季无鸣回厢房之后开始收拾行李,打算一早就出城,免得遇上江绪。
他本来是想将那两位重伤的正道大侠丢在少林养伤,却不想燕惊雨去跟他哥道了别,这位武林盟主惊的直接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小弟你要去哪里?我随你一起!”燕归天都顾不得摔疼了,急急抓住燕惊雨的衣袖,生怕这倒霉孩子一溜烟跑了。
南宫晟也在床榻上鱼一般的挺了挺,“燕弟,还有我,我伤好多了,可以做马车。”
燕惊雨没有对自家亲大哥露出的嫌弃没有遮掩的全给了南宫晟。
他面无表情的凝视,“我们被通缉了。”
南宫晟自然不放弃:这要是被落下了,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着林姑娘呢!本来林姑娘就不待见他,时日已久不就将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可是真心求娶林姑娘的!
南宫晟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你们被通缉,大街小巷都会张贴你们的画像,到时候进不了城便只能风餐露宿……你这个儿郎自是无所谓,可阿蛮姑娘如花似玉莫非也要如此?燕弟啊燕弟,你当真忍心?”
燕惊雨神色微动。
南宫晟当即乘胜追击,“燕弟,你们此番应当是要往南去吧?我南宫家基业便在南方,永安票号在北边或许名声不响,但在南方那是最大的票号!而且除了票号,我家亦有涉及当铺、钱庄、传驿、酒楼等,我在南方朋友很多,也有办法让你们进城!”那就是金锭的力量!
当然,最后一句话南宫晟是没说的,只胸有成竹的看着燕惊雨。
他也确实胸有成竹。
响应兄弟围攻无尽崖之前,南宫晟在南方混的很开,他身家丰厚,又出手阔绰,常组织各种文会武会拍卖会,名头确实响亮,也多的是拿他手短之人行方便。
燕惊雨意动了,他沉默了片刻,转身出去。
燕归天焦急欲喊,南宫晟却付之一笑。
然后轻轻吐出两个字,“能成。”
“阿蛮,”燕惊雨回到厢房踌躇的看着季无鸣,“我想带大哥一起走。”
“……和南宫晟。”
季无鸣意外的看过来,得知一切之后没犹豫的一点头:去南方带上南宫晟确实会方便很多。
翌日,季无鸣和燕惊雨裹着黑披风戴着慧琳送的斗笠,一人牵着一匹马,一人站在拉车的驴前,而燕归天和南宫晟被搬上铺满稻草的驴垃板车。
就是那种——放眼能瞧见还有星星的夜空,依旧跳跃的火把光映照下,数十颗闪亮的烫着结疤的头——的板车。
燕归天实在丢不起这人,挣扎着坐了起来,讨要斗笠没有倒是得了陆浣溪送的草帽。聊胜于无,他戴好顺手往下狠压挡住脸。
一动不能动的南宫晟突然的瞪大了眼:“……”说好的马车呢?
季无鸣一眼看出他的表情,“知足吧,这还是慧音大师知道你们要走,叫弟子连夜下山去农户家弄来的。”
道别之前,慧琳突然开口,“若有一日,季施主见到了我那离寺的后辈,还望施主替贫僧捎一段口信。”
“少林不会再有莫古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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