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鸣直截了当,“自然是陛下登基那一年坊间盛行被编造成话本的那些。”
皇帝顿住,抬眸看向他,腾起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眼神看上去隐约带着几分锋锐,他忽而一笑,半真半假的道,“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燕惊雨不动声色的挡在季无鸣身前,捏着铁环的手时刻绷着。
“小民不敢。”季无鸣说是这样说,语气却不见半点惶恐,面上更是四平八稳的,还敢胆大包天的直视天颜。
若是大太监黄玉看到了,估计又要指着他们,怒气冲冲的尖叫“放肆”了。
“……他是不是奸细不重要,做过什么事也都不重要,他已经死了,以大周子民的身份。”皇帝说的这番话十分耐人寻味,不等季无鸣再说什么,他垂下眼摆了摆手下逐客令,“朕乏了,江绪,带他们出去。”
季无鸣之所以跟他扯些有的没的,也是因为皇帝当时没打算放他们走,现在开了金口,他自然懒得再去打听那些听了只会死的更快的皇室恩怨。
“陛下隆恩。”他礼数周全的作揖,二话不说带着燕惊雨下了马车,速度快到皇帝都没有反应过来。
江绪将人带走,在旁边坐立不安的黄玉顿时松了口气凑到马车边急急喊了句“陛下”,就听见里头圣上一声轻笑,喃喃道,“这阿蛮,倒真是个有趣的妙人。”
黄玉大惊失色立刻道,“陛下三思啊!此女出身江湖草莽,性情乖张手段吊诡,若是入宫,恐要惹出大乱子!”
“……”青年皇帝的声音意兴阑珊,“朕不过随口一说。”
这边黄玉劝诫,那边季无鸣看着江绪的背影,莫名想到先前马车里对方的种种异常,又想到燕惊雨对江绪的明显不喜,正不知该如何开口问话,就见江绪脚步一顿,看着早已倚靠墙角等候的人,眉头皱起。
那人鹤发童颜,穿着六扇门的朝服,圆帽两侧坠着珠串,手里拿着两件黑色的披风。
“你怎么在这?”
“你当我想?”被嫌弃的薛天阳翻了个白眼,他脸色惨白没有血色,视线掠过前头的两人,直接对着燕惊雨矜傲的抬了抬下巴,“你,过来,咱家有话与你说。”
燕惊雨眨了眨眼睛,颇有些茫然。但他对薛天阳要说的话没兴趣,“不去”两个字已经萦绕上舌尖。
季无鸣却开口劝了句,“薛监守来,想必是陛下有些话要嘱咐你,君之令,我等身份不可辞。”
“……”燕惊雨沉默的抬眸看他,眉眼沉沉,黑黢黢的眸子叫人发慌。
季无鸣莫名的就生出两分心虚来,总觉得少年是看出了什么。
“好,我去。”燕惊雨应下了,抬步和薛天阳走到一处说话。
季无鸣松了口气,没再浪费时间,他带着探寻的看向江绪,“仔细琢磨,都统几次三番帮我,不知为何?莫不是,都统与我有旧?”
江绪点头,闷声应,“是。”
他站的笔直,任季无鸣打量着,外表看着平静严肃一如既往,实则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披风下扶着刀柄的手不自觉握紧,竟不知何时出了一手粘腻的汗。
在对方支开燕惊雨的时候,他就有了预料,真到此时,却依旧紧张万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几分探究将他上下扫了一遍,默然片刻开口,却是说,“因为江绮?”
江绪的心徒然一沉。
季无鸣想了许久,唯一能想到的和江绪的交集就是江绮,然而他细细观察,江绪表情有一瞬的凝滞,那双时刻冷静着的眼睛像是镜子砸在地上,碎裂的突然。
“……不是。”江绪的声音有些艰涩,用那双情绪起伏异常的眼睛直视季无鸣,一字一句的说,“少年时,微雨楼,我们见过。”
季无鸣:“……”这个答案他是真的没想到!
他抿了抿唇,“可说过话?”
江绪:“说过许多。”
季无鸣:“……”这就很尴尬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本来还想问,但对上江绪那双认真的眼睛,十分心虚的偏开脸,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抱歉,我记性不太好。”
“……”江绪说不出无妨两个字,他也知道季无鸣说的是假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阿蛮几乎过目不忘,秘籍只消看上一两遍,就能背下一大半,不像他,天赋差到父亲都忍不住骂他蠢钝,不迭的后悔没把弟弟留在身边。
两人沉默着,气氛凝滞尴尬。
季无鸣竭力回想十四岁之前的记忆,依旧找不到任何能和江绪这个人对的上的,他眼神飘荡,不免求救般的看向燕惊雨的方向。
然后皱起眉来:那两人,靠的太近了。
少年个子其实很高,只比季无鸣矮一些,和薛天阳一起就显出来了,鹤发童颜的男人抓着他的手臂,踮着脚同他耳语,远远瞧去,突兀有些耳鬓厮磨的氛围。
燕惊雨突然回头看过来,正好捕捉到季无鸣不悦的视线。
季无鸣收敛好表情,露出了一个笑。
“考虑的如何?”薛天阳头仰的有些酸,伸手扶住脖子,语气不由的就不好起来,心里还忿忿不平:天杀的小毛贼,没事长这么高作甚!
燕惊雨没说话,直接用行动回答。
他一把抓住薛天阳手里的药丸吞下,然后拿了他手上那两件黑斗篷转身就走,连斗篷里包裹的东西也没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