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女孩儿生来低贱,平民中,买卖之风盛行,官府不得已,才出台如此律令,只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闹的太过,哪个会管女孩儿的死活。
平常大家私下里交易,约定俗成的沉默,只若闹到台面上,毕竟不好收场。
可这周家又等不得,她们家若是不赶紧将人送过去,怕是这周老爷立马又寻了别的人家。崔氏脸色变了又变,恼恨交加,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音音却放缓了语气,同她商议道:“崔夫人,不若这样,我予你二十斗米,你将杏儿留在家中,待及笄了,方可论及婚嫁,且这婚事,必要她甘愿。”
崔氏原本暗淡的怒容顷刻亮起来,问:“沈先生,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音音说着,让阿素拿了纸笔来,俯身写下一纸文书,递给崔氏,道:“只夫人口说无凭,也得给我个保障,不若签下一纸文书,我们明明白白交易。”
自家女孩儿留在家中,过了十五岁,再许人家,这聘礼一样不少,如今还能白得二十斗米,这如何不划算?
崔氏自然愿意,当即签了文书,喜不自胜,舔着脸问:“这签也签了,沈先生何时将二十斗米送来我们家?”
音音慢条斯理将那文书收好,颔首道:“好说,待杏儿大婚的时候,我自会差人送去,权当我送她的嫁妆。”
“你……”
崔氏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先生,竟这样胡搅蛮缠的不讲理,当即气白了脸。
音音却并不为意,还是温和神色:“崔夫人,我讲好许你二十斗米,可却也未说何时给,这文书上也是未约定的。这可不算违约,你要不愿意,我们现在便去报官。”
崔氏被她摆了一道,面皮一阵白一阵青,呕的不行,偏偏无处发泄。
江陈站在院门的暗影里,眉尾扬起,翘了唇角。他从未想过,向来柔顺乖巧的沈音音,也有这样泼辣耍赖的一面。
季淮亦笑,摇头道:“江大人,你一定以为音音这些年,是活在我的照拂之下,才得以安稳度日。”
肯定的语气,说到了江陈心里,他转过头,探寻的看了眼季淮,却听他否定道:“不是,她当年孤身来了镇江,并未知会我,凭着一手好工笔,卖绣样卖书画,养活自己,渐渐落稳了脚跟,才来了江陵寻我。”
季淮想起那年的音音,一双棉布鞋,一身青衫布衣,娇嫩的手上有细小的冻疮,笑盈盈走到他面前,道:“大哥哥,我来看你们了。”
她看起来那样纤柔,可从未向生活低过头,凭着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搭建起自己的日子,活的自在又坦然。
季淮想起这些,面上的笑又柔和了几分,低低道了句:“这些年,她也从未接受过季家的银钱,花的每一个铜板,都是自己双手挣来的。”
里面不知又说了什么,那崔氏扔下女儿,一脸铁青的走了出来,看见门边的两位男子,略顿了顿,打量了一瞬,径自出了门。
音音给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披了件夹棉氅衣,微俯下身,替她整理颈间系带,安抚道:“别怕,没人能再逼你嫁给那周员外了,杏儿放宽心,便在我这里休养几日。”
小女孩儿抬起泪蒙蒙的眼,是对未来迷茫的神色,问:“先生,我如今不嫁周家,往后真的能过的好吗”
音音瞧着她的眼睛,温柔的坚韧,她说:“能,杏儿往后,会遇到你的良人,便是不能,身为女子,也该自立,有没有男人不甚打紧,我们同样过得很……
这细细的声音飘过来,让江陈骤然抬眼,落在音音清澈的眉眼上,方才季淮的那翻话在心中翻滚,让他有一瞬的心慌。
他一直以为,沈音音不愿同他回去,是怨他未能细心呵护她,他以为,了解了她的喜好,给她可靠的依赖,她总会再回头。可如今,竟生出一种莫大的恐慌感,头一回觉得,她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季淮瞧他神色,一拱手,便要跨进小院,见江陈下意识要跟进来,不禁顿住脚,恭敬道:“江大人,下官今日来,是来送音音落在季家的几样物什,不知大人又是因何而来?”
江陈的骄矜,让他再迈不开步子,骤然转了身,朝隔壁而去。
是啊,如今他有什么理由进她的院子。
季淮进屋时,黄杏儿已被阿素带去安置。音音瞧见他,笑的眉眼弯弯,一壁替他倒茶水,一壁道:“大哥哥今日如何过来?”
季淮没应声,修长的指在桌案上轻敲了几下,忽而问:“音音,你可知隔壁住了何人?”
音音愣了一瞬,老实道:“瞧着昨日刚搬来的,还未有机会碰面,也不知这邻居好不好相处。”
“是江陈江首辅。”
季淮短短一句话,让音音手中的杯盏一倾,洒出些许热茶来。
她急忙拿了帕子,来擦拭袖口的一点茶渍,垂下眼睑道:“他……他怎么……”
话说到一半却止了话头,不欲再言。
厅内有一瞬的沉默,音音从未想过,那人会来镇江,平静的日子被投进颗石子,总觉得心浮意乱。
这烦絮还未被压下去,便听外面阿素“哎呀”一声,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响。
音音打帘出来,便见西南角与隔壁共用的一堵院墙被推翻,砖瓦碎了一地,掀起些许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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