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韵圆圆的眼微微眯起,她本以为定会看到沈音音一把夺过杯盏,饮下那茶水,然后悲愤欲绝的奔向马车。
却不曾想,她看见音音虽面白如白纸,却是站的稳当,朝她招手:“柳姑娘,我有句话同你讲。”
她这反应倒是有趣的紧,柳韵不禁朝她走去,想听听她有何话说
音音往后退了退,靠在江堤的凭栏上,看见柳韵过来,忽而将素手握在胸前,开口道:“柳姑娘,大人临走前要我转交给你个物件,你要不要瞧瞧?”
柳韵益发疑惑了,不自觉便伸手去拿,只还未碰到她的衣袖,却见音音骤然往后仰去。
她听见她声音轻轻的,却是自信的笃定。
音音说的是:“柳韵,往后你心思再缜密,却是斗不过一个死人。一个在同大人情意正浓时逝去的死人。而你,正是逼死我的凶手,你说,依着大人护短的性子,可会放过你?”
柳韵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遍体发寒。
是啊,她如何同一个死人斗,一个死在最美年华的死人。她向来知道男人的德性,得不到跟已失去才是最刻骨啊。往后,但凡怀珏哥哥看见她,便会想起她曾逼死了她的爱妾,依着他的性子,他又如何肯善了?
惊恐漫上心头,柳韵竟是一动不能动,愣了片刻才徒然的去拉沈音音。
可她看见那小姑娘偏过头去,不知在看什么,还是温柔浅笑模样,整个人却如同疾风中的落叶般,骤然坠向江面。
柳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微微有些抖,她试着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她马上让奴仆们去收买今日过路的人,她就咬定了,不是她推沈音音下的水,本来也不是啊!
她这样想着,心头的恐惧才缓和一点,只蓦然听见,沉寒的男声在喊:“沈音音!”
这声音于冷肃里带了些许破碎的颤栗,让她陡然转身,在看清那张奔来的脸时,一下子失了力道,软软跌在了江堤上。
第39章 跳江(二)
江陈八月开始收到音音来信,用的梅花笺,底下娟秀小楷署着她的名,打开来,扑面而来的烟火气。
她说她在海棠花架下浅眠,竟一觉睡到了傍晚;她说九月下了一场雨,夜里惊雷不断,她有些怕;她说……
江陈每每百忙之中抽空扫一眼,随手便收了,面上从未有多余神色,似乎并不在意。却日日挑灯,将北地军务部署一番,硬是将返京的日期提前了半个月。
进京那日是十月十五,是有些阴沉的暮秋的天,坐下的马匹连日赶路,已是疲累不堪,于劲提议道:“爷,前面就是嘉陵江了,过了江堤便是京都地界了,不妨在江边休整一二,进了城也好有精神。”
江陈勒住马,接过水囊,仰头用了口水。他压了压胸前的信笺,足足三十多封,是沈音音一笔一划写下的。
他微翘了唇角,抬手捏了捏眉心。这小姑娘,如今益发粘人,一颗心全在他身上,让他有些担心若他大婚后,他没法子常陪她,她会失落。
“爷,前面江堤上似乎是沈娘子。”于劲张望着前方,犹豫着道了句。
江陈微不可查的扬了下眉尾,他倒没想到,她还要眼巴巴来侯着,也是让人无奈又好笑。
他唇角再抑不住,已是飞扬的意气风发,抬眸看过去,却慢慢凝了神色。
他看见人来人往的江堤上,音音衣衫湿透,被几个婆子堵住了去路,任由路人围观议论。
他胸口升出戾气,刚要吩咐于劲去看看,却见柳韵步步逼近,将他的小姑娘逼上了堤岸…
音音比他走时又瘦了些许,此刻紧靠在堤栏上,风中的柳叶般,飘飘荡荡,有种摇摇欲坠的凄凉的美。
江陈一颗心揪起来,只觉喉咙发涩,想喊一声沈音音,竟是哑了声。
她似有感应,忽而抬眸,隔着江面磅礴的雾气,遥遥朝他笑。她眉眼弯起,盈盈秋水般勾人心神,让江陈微微舒了口气。
可下一刻,他便看见柳韵朝她伸出了手,推的小姑娘一趔趄,仰头往后倒去。
她秋水般的眸子还在望他,里面似乎有含笑的诀别。
江陈只觉脑海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让他镇在当下,竟是一动不能动。
直到他恍惚看见小姑娘坠向江面,才猛然从惊悸中回过神来,打马奔了过去。
那声“沈音音”也终于脱口而出,是绝望的破碎的声音。
他眼中只有那个坠进江面的身影,再看不见其他,他真的没想过,他的菟丝花原还有这样决绝的一面。
永和二年的暮秋的傍晚,路过京郊嘉陵江堤的人一直都记得,那个端坐高位之上冷眼拿捏他人生死的江首辅,跑的满面仓惶,纵身一跃跳进了嘉陵江,为的是他那个外室。
于劲看见自家爷跟着跳进了江水,身子一歪,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大喊:“快,快,快去救主子!他不会水!”
……
江陈醒来时,是晨曦微明的首辅府,他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陡然坐了起来,问候着的于劲:“沈音音呢?可救上来了?人呢?”
他只记得江水冰凉,他跳下去,遍寻不到他的菟丝花,自己却渐渐沉入了水中。
于劲面目悲戚,沉默了片刻,跪下道:“爷恕罪。沈姑娘她……”
他哽咽了两声,才又道:“沈姑娘到现在也未打捞上来,只在下游发现了划破的衣衫。想来江水湍急,人早不知被冲去了哪里,况隔了这许久,人也定无生还的可能,爷您……您且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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