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所有人都看得很重,却把自己看得很轻。”姜蕴肃容道:“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话不是好话,但我希望你能学学。日后处事三思而后行,即使要出手,也要确认此事不会祸及己身,有时自私一点并非坏事。”
黎秩静默着,慢慢点了头。
姜蕴满意地笑了,“我的话是不好听,但愿你真的能记住。”
黎秩微眯起双眼,道:“你的意思是,我该为自己而活。”
“你明白就好。”见黎秩听进去了,姜蕴的目的便达成了,拍拍衣摆起身收鱼竿,黎秩跟着起身,低头一看,树下的竹篓早就满了。姜蕴拉起鱼钩一看,上面果然空荡荡的,他忙着跟黎秩说话,本就没有心思钓鱼,连鱼饵都吃了,他摇头笑了笑,带上鱼竿提起竹篓,招呼黎秩道:“回吧。”
话音落下,黎秩就看见姜蕴特别豪迈地将鱼竿背在肩头上,他从未见过姜蕴这么充满了烟火气息的样子,嘴角一抽,主动上前抢过鱼竿。
“我来。”
姜蕴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欣慰,眼角隐约浮现一丝皱纹。
黎秩正好看见,忽地怔住。
父子二人边走边聊,黎秩也不知为何,姜蕴问他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什么,让姜蕴知道了皓月山庄在何处,知道了他对伏月教众人的安排,黎秩甚至险些就要将那一句“你身体不好大可在山庄休养”说出来。
回来后,黎秩就有些后悔。
姜蕴对他何时离开一事避而不谈,反而从他这里套话。
可是与姜蕴相处时,黎秩总是感到很舒服,跟姜蕴待在一起久了,他又觉得姜蕴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黎秩想不清楚,认为这归咎于多年前自己还未出事时与姜蕴的相依为命,毕竟他曾经找了姜蕴长达十年之久。
而姜蕴明知道他在找他,却一直不肯现身,他又会派很多眼睛盯着黎秩,仿佛不愿意错过黎秩成长的每一个瞬间,他像是什么都知道。
黎秩不想心软的,他怀疑姜蕴是故意提起那些旧事的。
这日之后,姜蕴不再躲避黎秩,他仅仅用一句话就又拖延了黎秩好几日,他会每日陪伴在黎秩身边,给他灌一堆的补药汤水,黎秩这才知道自己入口的东西全都是姜蕴亲手做的,这让他感到相当的不可思议——要知道,在黎秩还小的时候,姜蕴也曾经亲手给他做过饭,但是当年的姜蕴进厨房只会炸锅,让黎秩吃了半个月水煮蛋。
黎秩想问他上哪儿学的炖汤,简直好奇得抓心挠肺。
黎秩休养的同时,姜蕴其实也在休养,大抵是因为萧涵赠与的金还丹,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而他与黎秩之间的相处也一日比一日融洽,这让一直忧心他们父子关系的阿九竟然有了想一家人永远在这里生活的希望。
黎秩醒来的第一个月后,姜蕴开始频繁地离开竹楼,有时白日出去,深夜才回来,如此几日之后,黎秩发现阿九也不太对劲。阿九平日里是最跳脱的人,这几日代替姜蕴陪在黎秩身边,竟然每日都是愁眉苦脸,黎秩每次问他,他都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定是出事了,黎秩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告诉他,陈清元和阿彩等人必然不清楚,他便开始担心姜蕴,还有离他很远的萧涵。
月上柳梢头,子夜。
姜蕴踩着轻缓的脚步上楼,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他推开房门,只见桌上留了一盏燃烧过半的烛火。
黎秩已睡去了。
姜蕴到底还是走了进来,带着秋月夜里特有的冰凉霜气,慢慢靠近床沿,黎秩睡梦中很是不安,眉头紧皱着,手也压在了被子上。姜蕴轻轻握住他的手,掀起被子一角小心地放了进去,却见黎秩猛然睁开一双黑眸。
他满脸惊恐,该是做了噩梦。
姜蕴用手帕擦去他额上冷汗,轻声道:“没事,睡吧。”
黎秩小口喘息,他心跳得很快,也不是梦到了什么被吓到,而是蛊虫偶尔会这样不受控制,让他有种窒息至死的错觉。黎秩彻底没了睡意,缓过神后,哑声道:“你又出去了。”
姜蕴点头,又笑道:“事情快办完了,我明日就不出去了。”
黎秩觉得他的语气好像在哄小孩子,他心底有些羞愤,皱眉道:“那,你还记得要跟世子道歉吗?”
姜蕴一顿,而后面不改色地掖了掖被子,“夜深了,睡吧。”
黎秩很是不满,他就是想知道自己何时能走。实则他并非没有姜蕴相助就走不了,而是想要带上姜蕴一起去找萧涵。一是道歉,二是寻个安稳之处——姜蕴的身份太危险了。
黎秩并不指望萧涵能原谅姜蕴,并且保护姜蕴,但若让他什么都不管,看着姜蕴在朝廷与西南双重的追杀下自生自灭,黎秩也做不到。他打算带姜蕴去皓月山庄,那里有黎秩为他准备的房间,他可以在那里养老。
但姜蕴的态度让黎秩有几分气恼,黎秩一把抓住姜蕴衣袖,让正要起身离开的姜蕴不得不留下来,回头便对上黎秩格外认真严肃的脸色。
“老姜,你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了。”黎秩斩钉截铁道:“跟我走。你不想跟萧涵道歉,那就不去见他,皓月山庄永远留着你的一席之地。”
姜蕴先是一愣,而后由心笑了起来,又无奈地看着黎秩。
“担心我会跑去找仇人送死?放心,你爹我不是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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